这一下,整个朝堂的文武百官,脑子里那根弦,“嗡”的一声,彻底断了。
合着这皇帝,病是好了,可脑子……也顺带着给烧坏了?
有忠臣站出来,拼死劝你护驾,结果你扭头就问那个骑在你脖子上的贼人,说这忠臣该怎么收拾?
这天底下,还能有比这更离谱的戏码吗?
那个带头的老头,是左都御史杨涟,东林党里头是出了名的老顽固,硬骨头。
他这辈子,连万历爷的龙鳞都敢伸手去捋。
眼前这阵仗,别说吓住他了,反倒把他骨子里那股子“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酸腐书生气,给一股脑儿全勾了出来。
“皇上!您是真糊涂啊!”
杨涟老眼中泪光一闪,干脆用袖子狠狠一抹,身板儿,反倒挺得更直了。
他其实明白得很,今天这事,轮到自己,只怕这副老命里外八成是交代在太和殿上了。
可他说害怕?一点也不怵。
本来嘛,从来信的是什么?文人落笔死谏,武人疆场拼命,你说到底,对他们这些念书人来说——早就该有的归宿了。
命要是耗在这金銮殿,为社稷、为大义掉残生,这一辈子,不亏。
“此等逆贼,剐之未迟!天地人鬼也不得容!”
“今日他能骚龙椅,明下他就敢换明换姓,把你朱家这百年基业,全都砸做他赵家的新招牌!”
“真要落到那步田地,到头才晓得——您,就要成史里那亡国之主!”
“回头死后,有什么脸见太庙趴着的列祖列宗,怎么自报家门?!”
一打这几句话出来嘛,说的是悲愤直透心肺。句句随口出,里头都像腔腔血,在石板地枯水迸碎。
四壁许多做官的老把式,当场都被扑头盖脸这一股拼命劲儿给憋动容了。
一个个的,就跟被人当头打了一针鸡血,嗷嗷叫着,又跪着往前蹭了半步。
“请皇上诛杀妖人,以正我大明朝纲!”
“臣等,愿以死相谏!”
看那架势,好像下一秒,就真要在这太和殿上,上演一出集体碰柱子死节的大戏。
御座下的朱常洛,看着底下这帮忠心耿耿,却又愚蠢到家的臣子,一张脸,憋得是又青又白。
他心里急得都快骂娘了。
你们这帮蠢货,懂个屁!
那龙椅上坐着的,那是妖人吗?
那是能一念之间,决定咱们大明朝是死是活的活神仙!
他老人家旁边站着的,那更是咱老朱家货真价实的祖宗!
你们在这儿跟谁表忠心呢?
这不是忠心,这是嫌咱死得不够快,上赶着把咱往火坑里推啊!
他想开口解释,可嘴巴张了半天,又不敢。
赵先生没发话,他一个字都不敢往外蹦。
只能站在那儿干着急,急得额头上的冷汗,跟下雨似的,哗哗地流。
就在这时。
一直没出声的赵凡,在龙椅上,动了。
他稍微换了个姿势,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了点,二郎腿一翘,眼神懒洋洋地,从底下那群人身上,那么一扫而过。
“说完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淡,跟问人“你吃了吗”一个调调。
杨涟把头一昂,脖子梗得像只斗鸡。
“妖人!你休要在此猖狂!”
“朗朗乾坤,天日昭昭,岂容你这等宵小,在此颠倒黑白!”
“我劝你,现在,立刻,滚下龙椅,自己把手捆上,跟我去法场领死,兴许,还能给你留个全尸!”
赵凡听完,笑了。
他根本懒得理会杨涟,只是顺手把头一撇,望着身边的朱元璋。
“岳父,这您也听见了?”
“人家这是让我滚下去呢。”
朱元璋那张面孔,陈年的皱纹里都浮着阴沉,黑得能抠出墨。
他攥着根奇形怪状的金属棍子,捏得手指关节发出“咯咯”的脆响。
这老家伙,最见不得的,就是舞文弄墨油嘴滑舌,号称一口仁义道德,结果半点实事都不肯干的那拨酸腐文人。
他心里头想,当初不就是被这帮王八蛋糊弄急眼了,一拍脑门废了丞相、整出内阁那破玩意?
结局呢?
好端端个皇帝累得像条丧家狗,早晚对着山一样的奏折唉声叹气。
台面上坐着的这些官儿,相反,一个比一个油滑,在底下你方唱罢我登场,拉帮结派明争暗斗,惹得朝堂鸡飞狗跳。
现如今,更不把人当回事——
这帮子的徒子徒孙,还撅着脊梁骨在他这儿晃来晃去,上蹿下跳的。
一个二个的,居然还敢冲着自己姑娘夫婿骂大街?
这还能忍?
“小凡,消停会儿,别出声。”
朱元璋往那前头稳稳走了一步,试探着龙椅,那双眼睛慢慢四下横扫,眼神发冷,就跟把脸一刀一刀剐过去一个样。
“好啊,我今天就问你们几桩事。”
声音谈不上多大,可落在场中这些人心坎上,突的一下像一块大石坠地。
杨涟只觉得莫名焦躁,盯着这个突然蹿上台面的老头,眉头揪成一死结。
“你哪个啊?跑金銮殿撒泼,瞎咧咧什么呢?”
可朱元璋像压根没听他的,自己慢条斯理开了口。
“先说头一个问题。”
他抬起手,竖了根手指。
“大明的这点官俸,朝臣到手的那份儿,每年,到底几石几斗?”
话这么说出来,台下嗡的一下,都愣住了。
这什么破题?不就是三岁丫头片子都懂的常识,还拿出来问?
户部那边一人踟蹰半晌,不好意思地站起,俯身回道:“依祖制,一品大员,一年是一百零四石四斗。”
“七品七八,一年又分若干,一例而言——到头是七石五斗。”
朱元璋没什么表情,听完微微颔首。
“再问一句。”他淡淡瞄着众人,“就京里的破阳春面,一碗怎么卖?”
那侍郎迟了半拍,这会儿更懵。
这……他是真不清楚这一碗面的行情。
做了当朝二品,哪好意思琢磨一碗面条多少钱一碗。
“呃……下官不太知晓。”
“不愧是不知道。”
朱元璋嘴角狠抽了一下,露出、轻蔑地勾起。
“行,那我来告诉你。三文,一碗。”
“你心里弄个数,背着那点俸禄去换铜板,看能吃多少碗?”
侍郎的脸都黑紫起来。
还算啥,这算出来还有脸待着?
别说是他们,就是那当首辅的,把一年那点工资抖出来,连个温饱都不放心自家几口子。
天底下官儿自己心知肚明,这向来就是馆阁门上的秘密,谁不明白,却谁也不讲破。
哪个真给那丁点俸银过日子?
靠的不是旁的,就是火耗,有陋规,上上下下逢年送礼如冰敬炭敬。
说句话,七拐八绕全是着花样薅羊毛,朝里薅,老百姓头上扒。
“咋都憋住了?”
朱元璋冷飕飕地一扫,“上头穿戴金顶锦章,备着三大宅,藏着五六房妾,再瞧桌上那点死俸,兜都凑不齐。”
“真有本事吗?”
“钱搁哪儿来的啊?”
“天上下馅饼砸头,吹风刮地钻口袋?难道你们家后院自家种银子?”
“愣是掏老百姓的血汗,比谁都狠,网上做国贼、台上讲清官。”
“跟我扯什么规矩讲什么论,满朝皆贼,朝纲朝纲,你们自个儿…咽着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