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颜书齐的“识时务”,万公公甚是满意,收了颜家主动上缴的粮仓田契、九间商铺地契,皮笑肉不笑地道:“颜老爷尽管放心,颜家忠心为国,圣上定会铭记颜家的这份赤诚,多加庇佑!”
颜书齐叩首谢恩时,额头触到青石板上沁出的晨露,冰凉刺骨。万公公的马车车轮碾过满街落叶,扬起的尘土裹着万公公的阴笑,在晨光里碎成齑粉。
昨夜,郑迁安收到亲家颜书齐派曾管家送来的密信。信中,颜书齐言辞急切:“郑公,朝廷已派人前往焦县,目标直指焦县矿厂!”郑迁安心头骤紧,当即命萧管家送曾管家离府,又火速吩咐小厮去唤儿子郑经前来商议。
郑经正在房中陪妻子颜如意逗趣已能到处行走的儿子,听小厮来传话,忙整了整衣襟,出门往父亲的居室去。
郑迁安将颜书齐托人送来的密信递到郑经手中。郑经展开信纸匆匆扫视,指尖微微发颤,须臾间面色凝重:“父亲,朝廷这是要对郑家矿山动手了。”
“可如何是好?”郑迁安直觉头疼。
郑经放下手中的信纸,垂目沉思。少顷,抬眼望向父亲郑迁安:“父亲,民斗不过宫。何况是被朝廷惦记上,除了配合,另无他法。只是……”郑经顿了顿。
“只是甚?”自上官倩丽离世后,郑迁安便深居简出。曾经谈笑风生的郑迁安,如今变的木讷寡言,对万事万物都提不起兴致。郑府上下大小事务、连同郑家矿厂的经营,皆交由儿子郑经全权操持打理。
郑经眉头紧锁,语气中满是忧虑:“父亲,若矿山被朝廷征用,郑家再无其他支柱产业。孩儿恳请父亲准许,今夜就将账房现银、银票妥善收拢,再把账目做平。要尽快做打算,孩儿实在担心,朝廷会将郑家资产尽数吞没。到那时,全家可就断了活路……”
郑迁安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当即颔首:“经儿所言极是,就依你。即刻传令账房清点账目、平账核银,再将现银与银票尽数封存至地下银库。”
“是,父亲,孩儿立刻去办!”郑经向父亲告退,疾步朝账房走去。这夜,郑府账房灯火通明,郑经带领八位账房先生通宵达旦地清点账目、平账核银。
次日,当晨光爬上账房窗棂时,账房总管骆先生向郑经禀道:“少东家,账目已全部核平完毕!”
“好,辛苦骆先生,也辛苦各位先生了!”郑经双手抱拳,向众人躬身致意。
“少东家言重了!”骆先生与其余七位账房先生连忙拱手回礼。
正当郑经将现银与银票锁进地下银库时,萧管家神色慌张地在房外禀报:“禀大少爷!朝廷的万公公正往郑府而来,衙门特意派了两名衙役提前来通报,说是要老爷即刻率人到府门迎接!”
房中的郑经嫌恶地蹙了蹙眉,走到房门口,推开房门跨出门槛,又转身将房门合拢锁上,随后神色冷峻地对候在门口的萧管家道:“即刻召集前院家丁,随我到大门外恭迎万公公!”
郑经率众家丁刚在府门前站定,万公公的马车便碾过满地碎金般的银杏叶,缓缓停在郑府朱漆大门前。鎏金轿帘被一双戴着翡翠扳指的手掀开,万公公扶着小太监的手迈下马车,蟒纹织锦靴重重踏在青石板上,扬起一阵灰尘。
“郑老爷如此年轻?”万公公拖着长腔,三角眼扫过郑经紧绷的下颌。
郑经忙跪了下来,伏地禀道:“回公公话,家父卧病数月,缠绵榻上难起,特命在下代父恭迎公公大驾,还望公公恕罪!”
“哦!原来如此!郑公子年轻有为,定有大好前途。起身来吧!”万公公脸色缓和下来,尖细着嗓音招呼郑经起身。
郑经叩谢后起身来,忙躬身将万公公恭迎到郑府的正厅。
万公公负手缓步踱入郑府正厅,指尖轻轻拂过鎏金博古架上的汝窑青瓷,目光扫过墙上的名人字画,颔首赞道:“郑府雅筑果真名不虚传。从这古拙的檀木屏风,到案头《金石录》的线装古籍,处处透着书香雅韵。焦县矿王之名在外,郑老爷骨子里倒更像个文人雅士。”
郑经忙垂手作揖,面上浮起三分谦逊七分热络的笑意:“公公谬赞,寒舍粗陋之处还望海涵。”说着侧身虚引,掌心微屈指向铺着织锦软垫的主位:“此处已备好新焙的蒙顶甘露,还请公公上座品鉴。”
万公公抚着袖中翡翠扳指,指尖顿在博古架角落一尊鎏金狻猊香薰上,铜炉兽口还飘着袅袅龙涎香。万公公忽然转头,三角眼眯成两道寒光:“听闻郑公子昨夜彻夜未眠?”
郑经脊背瞬间绷紧,却笑着抬手示意丫鬟添茶:“不瞒公公,犬子近日偶感风寒,夜里哭闹,在下这个做父亲的难免忧心。”滚烫的茶汤注入白瓷盏,郑经故意让茶盖磕出清脆声响:“倒是惊动了街坊,让公公见笑。”
“原来如此。”万公公拖长尾音坐入主位,蟒纹锦袍扫过织锦软垫:“郑公子,本官此番前来,是奉圣上旨意,要清点焦县矿产。郑府世代经营矿山,想必更要配合才是。”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重物坠地声。郑经余光瞥见小厮捧着茶盘僵在门槛,青瓷碗碎在青砖上溅起茶渍。郑经心头猛地一跳,却立刻转身怒斥:“蠢材!还不快收拾!”
万公公慢条斯理端起茶盏,茶汤映出万公公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郑公子不必动怒。今晨颜家已将产业捐与朝廷,颜老爷更是连田契都双手奉上,真是赤诚可鉴。”万公公将茶盏重搁在案几上,鎏金盏托撞出闷响,“不知郑府准备何时交出矿山?”
郑经双膝跪地,额角渗出细汗:“公公明鉴,郑家世代受皇恩浩荡,岂敢有半分推诿?只是矿山事务繁杂,矿脉走向、矿工契约......”郑经抬起头,眼底闪过决然:“恳请公公宽限三日,容在下整理完账簿契约,定当亲自呈送官府!”
万公公盯着郑经微微颤抖的睫毛,抚掌欢笑。笑声惊得梁间燕雀扑棱乱飞:“好!郑公子果然爽快!”万公公起身时蟒袍带起一阵风,将案上《金石录》书页掀得哗哗作响:“三日后辰时,本宫带着钦天监堪舆使同来。郑公子,万不可有半点差错……”
“在下谨遵公公令!”话音消散在穿堂风里,郑经仍保持着叩拜姿势。直到马蹄声彻底远去,郑经才撑着手起身,发现掌心已被指甲掐出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