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御史向朝廷奏报,焦县颜家捐银四十万两以济国用。圣上嘉许史御史办事得力,然谕旨中对颜府善举却未置一词。
司礼监掌印太监万公公窥得圣意,趁机谄媚进言:“启禀陛下,焦县素称钟灵毓秀之地,商贾豪绅皆心怀社稷,踊跃输诚。若天下富户皆能效法焦县忠义之举,何愁国库不丰、军需不足?”此番话语既迎合了圣上充盈国库之愿,又不着痕迹地淡化了颜家首功,暗合朝廷平衡各方势力之意。
圣上闻言抚掌而笑,龙目微眯望向丹墀下匍匐的群臣:“万卿所言极是。着户部即刻行文天下,以焦县为楷模,晓谕各州府商贾,凡捐银千两者赐'乐善好施'匾额,万两以上者可入朝观礼。”
皇帝话音未落,班列中礼部尚书出列奏道:“陛下仁政浩荡,然捐银数额恐滋生攀比之风,还望定明细则,以免累及民生。”
万公公眼珠一转,尖着嗓子接话:“大人多虑了!焦县颜家能捐四十万两,足见天下藏富于民,区区捐银不过九牛一毛。若有推诿塞责之辈,岂非心怀异志?”
当夜,养心殿烛火摇曳。万公公捧着新拟的捐银章程候驾,却见圣上反复摩挲焦县舆图,突然问道:“颜家在焦县经营几代?”万公公心中一凛,忙回道:“禀陛下,颜氏自太祖朝起便在焦县开设粮庄与镖局,现族长颜书齐乃第七代家主。\"
“四十万两白银填进去,国库竟仍是个空壳!”玄色龙袍下,帝王指节重重叩击舆图上焦县的朱砂标记,案头茶盏震颤,溅出的茶汤洇湿泛黄的奏报:“万卿家,即刻着人清点各州富户名册。三日内拟出劝捐章程,此事朕命你总领全局,不得有误!”
万公公大喜,佝偻的脊背几乎贴地,蟒纹皂靴蹭过金砖发出细微声响:“老奴领旨!定当肝脑涂地,不负圣恩!”
三日后,劝捐章程如雪花般飞至各州府衙。章程中除原有的赏赐规格外,更增设“按户等摊派捐额”条目,三品以上官员需捐俸半年,各州富商依田产商铺估值划出捐银底线。万公公深谙圣意,特意将焦县列在首卷,言明“周家山庄捐银百余万两不过表率,其余州县当奋力赶超!”
消息传至焦县,焦县富户上下一片哗然。颜府的曾管家捧着密报颤声向颜老爷禀道:“老爷,史御史已调任蛮荒之地,新知县带着百名兵丁,正在清点焦县所有的商铺账目。”
与此同时,京城权贵府邸暗流涌动。大理寺卿的马车在深夜驶入权臣宅邸,车帘缝隙中透出的烛光,将“焦县矿产分布图”的轮廓映在车窗上。
养心殿烛影摇曳,更鼓沉沉。万公公躬着身,双手托着齐眉高的檀木匣,匣内码放的捐银账册层层叠叠,压得万公公蟒纹靴底微微塌陷。
皇帝指尖抚过泛黄的宣纸,烛火映得朱批字迹愈发鲜亮,忽而朗笑出声:“万卿这雷霆手段,倒比户部算盘还精三分!”说罢将账册拍在案上。
“万卿,望你继续为朕分忧,国库充盈指日可待!“圣上龙颜大悦,轻笑着望向万公公:“待国库银锭堆过承天门,朕特许你紫禁城骑马的殊荣。”
万公公扑通跪地,蟒纹玉带撞在金砖上发出闷响。万公公颤巍巍叩首至地,乌纱帽上的东珠几乎触及冰凉地砖:“奴才愿效犬马之劳!纵使粉身碎骨,也要为圣上填满太仓!”
为了让天下富户自觉且踊跃地捐银上缴国库,万公公亲力亲为,除了令各地县衙衙门向当地富户发放揖银章程外,万公公还亲自逐一走访全国位列前十的富户商贾,以筹为朝廷筹的更多的银子。
半个月后,万公公到的焦县。焦县县令苏同信率众亲自到衙门大门口躬身迎接。
载着万公公的朱轮华盖车碾过焦县青石板路,在县衙门前稳稳停驻。蟒纹车帘骤然掀起,一股混着龙涎香与麝香的沉郁气息扑面而来,紧接着便是太监特有的尖利嗓音划破寂静:“苏大人这治下的焦县,青石板路修得倒比紫禁城的御道还讲究!”万公公的尾音拖得绵长,似褒似贬的意味在空气里回荡。
苏同信额头几乎要贴到青砖上,声音发颤:“公公谬赞!自接到劝捐旨意,下官日夜督促,已将焦县商户田产盘查得一清二楚。”话音未落,万公公已踩着金丝皂靴下了马车,浑浊的眼珠扫过县衙门楣上斑驳的匾额,冷笑打断:“颜府捐银四十万两,倒教圣上误以为焦县金山银海,结果户部算盘一拨,竟连军饷零头都凑不齐!”
暮色渐浓,万公公在县衙后堂翻阅捐银簿册,烛火将万公扭曲的影子投在墙壁上。突然,万公公枯瘦的手指重重戳在“颜书齐”的名字上:“颜家的商铺、粮庄、镖局,可都查仔细了?别是藏着金山银山,哄骗圣上!”
苏同信擦着冷汗正要回话,门外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一名衙役捧着锦盒闯入:“禀大人!颜老爷送来百年老参十株,西域进贡的夜光杯一对,孝敬万公公……”
万公公枯枝般的手指捏起夜光杯,杯壁流转的幽蓝光芒映得万公公面容阴森:“颜家倒会做人。不过……”话音陡转凌厉,夜光杯“啪”地掉在青砖上:“告诉颜书齐,明日巳时,本官要亲眼查验颜家库房!若有半分虚言……”万公公刻意停顿,望着苏同信煞白的脸色,尖笑回荡在空荡荡的堂屋。
当夜,颜府书房烛火彻夜未熄。颜书齐望着窗外如钩冷月,愁眉紧锁。曾管家匆匆而入,压低声音:“老爷,京中来人说,万公公此番专为焦县矿产而来……”
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三长两短,惊得檐下铜铃叮当作响。
黎明时分,万公公的仪仗浩浩荡荡开往颜府。焦县百姓躲在门后窃窃私语,却见颜府大门洞开,颜书齐身着素服立于阶前,身后八名壮汉抬着朱漆木箱。
“禀公公!”颜书齐双膝跪地,颤声道:“颜家世代蒙圣上隆恩,愿将祖传粮仓田契、九间商铺地契尽数奉上。只求公公垂怜,保我颜氏一门老小周全。”
万公公半阖的三角眼骤然睁开,枯枝般的手指接过泛黄的契书,嘴角牵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得意之色。宣纸上朱砂红印在朝阳下泛着血色,倒比万公公腕间的珊瑚佛珠还要鲜亮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