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了一炷香的功夫,终于轮到妇人母女,女人忙拉着两个女儿,对桌子后面的女孩子行了一个福礼:“小姐好。”
女孩子亲切地纠正道:“叫先生就好!”
母女三人忙改口道:“先生好!”
女先生点头回礼,对妇人道:“今儿先登记参观,等你们决定入学时,再正式报名。”
妇人道:“先生说的是,我家住昌平,夫家姓黄,夫君黄得功,是一位京营的游击,今儿带两个女儿进城置办年货,听说女塾招生,就想来看看……”
女人边说,边打量女先生的脸色,她刚才可听到了,今日来的,不仅有公侯家的贵女,还有阁老和尚书家的女子,她母女只是一介武官的家属,她生怕先生看不起军户家庭出生的女儿。
“没关系,先登记吧,两位妹妹叫什么名字?”女先生毫不介意地说,“大妹妹叫什么名字?”
妇人嗫嚅着道:“民妇平日里叫她们大丫二丫……行吗?”
大女儿在后面拉她衣襟,不满地道:“阿娘,弟弟上学都有大名的,你得给我和妹妹取个大名。”
妇人道:“老娘大字不识一个,哪里取得来大名?要不,让先生给你们取一个?”
姐妹二人满怀希望地望向女先生,女先生提起笔在本子上登记,一边写字一边说:“取名字是件大事,回去和你家大人商量商量再说吧,今日先登记参观。”
提笔写下母女三人的名字,递过三个精美的红木牌子,让她们挂在胸前:“参观途中遇到问题,凭此牌请现场的讲解员提供帮助。”
黄家母女接过写有“贵宾”二字的牌子,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挂在胸前,随着参观的人流,往敝厅后后走去。
女塾建在一座宽大的园林里,虽然现在是冬季,各种树木都光秃秃的,但假山水池,亭台水榭一样不缺,可以想象这座园子在春夏季节里有多美。
一栋栋房屋点缀其中,听讲解员说,那些地方,有的是教学楼,学生们上课的地方,有的是宿舍楼,学生们休息起居的地方,还有食堂、阅览室、宽大的操场。
要走完所有地方,真是一件体力活,那些靠着婆子丫环搀扶的小脚贵女们,只走了两三处地方,就累得走不动,校方似乎也预料到这种情况,在园子里各处的道路,因地置宜地安装了靠椅,供人们歇脚。
这时候,没有缠足的黄家母女,就显出优势来了,她们兴致勃勃地逛完了教室、食堂、阅览室,走过假山水池,沿着操场边的长廊,来到学生宿舍。
她们虽然来得迟,却是为数不多的,最早逛完整座院子的人,三人一进到学生宿舍所在的院子,就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
学生宿舍是一座园中园,整座园子,遍植梅树,有红梅、腊梅,正是花期,梅花盛开,红色、黄色的梅花,点缀在虬结的枝干上,掩映在白雪中,空气中暗香浮动,清幽淡雅,令人忍不住要深深地呼吸!
“三位请往前走,”一位胸前挂着牌子的接待员,上前对呆愣在那里的母女三人道,“这里是学生宿舍,有不同等级,请随意参观。”
黄家母女随着她的指引往前走,黄大丫说:“阿娘,这不是在做梦吧?咱们怎么来到了这样一处地方?”
黄母道:“ 别说部,阿娘也跟做梦一样呢。”
然后,她就醒了:“大丫二丫,跟娘回去吧,这么高级的地方,咱们上不起,今儿能来看看,也算涨了见识……”
二丫却倔强地道:“不回,娘,你可不能偏心,只给弟弟读书,不让我姐妹读书,娘要是不同意,我就上军营找爹爹去!”
大丫也拉着她娘的袖子,恳求道:“娘,咱们去问问呗,打听到上学要用多少钱,回头爹爹问起来,才好回复啊。”
妇人不忍心拒绝两个女儿,鼓起勇气向远处站着的一位“接待员”走去。
女子笑盈盈地望过来:“请问需要帮助吗?”
“先……先生,”妇人呐呐地开口,完全没了在茶馆时的伶牙俐齿,“那个……请问一下,在这里读书,每年……要多少钱束修?”
女子从身上的挎包里抽出一页纸,递给妇人:“夫人请看,这上面例得明明白白……”
妇人尴尬地说:“小妇人不识字,还请先生解惑……”
女子丝毫没有不耐烦,指着纸页上面的文字道:“女塾可走读,可住宿——走读就是每日里回家,由家人接送,每学期的学费是十五两,一年两个学期,需要三十两。
住宿指吃住在女塾里的学生,因为饭食和住宿条件的不同,有不同的等级……最基础的等级,是每学期三十两……”
妇人边听介绍,边在心里默默是算起家里的收入和支出,她家里住在昌平,两个女儿入女塾读书的话,每人要六十两,姊妹二人光学费就要一百二十两,再加上衣服鞋袜,纸墨笔砚,再节省也要近两百两的开支。
她男人在京营里用命换来的钱,要留给儿子们读书习武,盖房子娶媳妇,哪有那么多钱,供两个女儿读书?
大丫二丫也听见了女先生的介绍,她们知道,爹娘肯定不会花那么多钱供她们读书,就是用那些钱来给她们置办嫁妆,凭借丰厚的嫁妆,她们也能嫁一户殷实人家……
姐妹俩识趣地选择了闭嘴,跟在她们阿娘身后,失魂落魄地走出淑德女塾,上街置力年货去了。
许多女孩子同黄家母女一样,因费用被阻于淑德女塾之外,就算是京中殷实人家,也舍不得每年花上百两银子,供女孩子读书。
所以,来女塾参观的人虽然多,真正报名的,却没有几个。
女塾里,围着几排教室的院子旁边,有一座精致的二进小院,后院是一栋二层小楼,这里是女塾管理层办公的地方。
在二楼正中间的屋子里,明亮的玻璃窗后,站着王瑾和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女子,二人正举着望远镜,观看着报名处的情形。
王瑾望着那些失望地离开的参观者,对中年女子道:“凤姨妈,为何要将费用定得那么高?普通人家的女孩子,哪有钱交学费?”
中年女子放下望远镜,叹道:“瑾姐儿,走读生每学期十五两,根本不算高,国子监的监生,入学还要纳一百石大米呢,每年的花销,加起来何止百两?那些人家不是交不起,是不愿意为女孩子交学费。”
这就是现实,王瑾有些着急了:“凤姨妈,咱们准备了这么久,要是招不到人怎么办?要不,再降低一点费用?”
凤姨妈望向第一次挑重任的侄女,语重心长地说:“瑾姐儿,你要知道,淑德女塾还只是一粒种子,学校的资源条件有限,三十两的学费,也是对生源的一种筛选……”
“可是……”王瑾觉得,少年天子对女塾的兴办,投入了极大的热情和银钱,要是招不到学生,她如何对天子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