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她的步步紧逼,付宁听见了枪栓拉动的声音,围观的人群也开始往外散了。
连安已经停下了脚步,李玉宁还在往前走,而付宁已经把手伸进了怀里,加快脚步要跟上玉宁。
可以说导火索已经点着了,眼瞧着就要炸了。
远处有辆汽车死命的摁着喇叭,呜呜的往这边儿冲。
一下子就把现场的气氛给打破了。
车上下来了两个人,一个穿着军装的日本人走在前头,后面是一个穿着警察制服的老头儿。
付宁是不会分辨警衔,但是看着那老头儿的气势,估摸着等级也低不了。
他们俩往中间一站,那些日本兵就把长枪收起来了,垂手站在一边。
那个老头儿踱着四方步走到焦女士跟前,“大侄女,何必呢?!闹得这么僵,对大家都没好处!”
“大爷,救命之恩,我也就只能这么报了!再说了,我现在还有什么可怕的?!”
她穿着素色的棉旗袍,头发紧紧的在脑后挽了个圆髻,本来就是干练的样子,现在身上的气势陡然又涨起来了几分。
“我公公让你们逼走了,现在带着我儿子在昆明呢,可我们家爷们儿弄了个下落不明,你们得给个说法儿!”
“大侄女,这事儿吧……他当时就是赶上了,咱们也没招儿,问题是东北那边儿的研究所也没接到人呐。”
付宁隐在人群里,听着周围人议论。
这位女士的婆家是中医,在平津地区还有些名气,特别擅长治肺病,手里还有几个验方。
日本人占了北平,有什么好东西都想往回该落,就盯上他们家了。
他公公也是机灵,祖宗传下来的东西肯定不能轻易交出去。
惹不起怎么办?
跑呗!
全家就一块儿往南跑了,可是路上被发现了,他公公带着孩子上了火车,他们夫妻俩旱的北平了。
为了防止他们俩再跑了,当时就打算把他们直接送到东北去,那边儿有研究所,先把方子搞到手,他丈夫要是再能带两个徒弟就更好了。
可是他公公会跑,他丈夫也会啊!
趁着东北来接人的队伍还没到,他拉着媳妇钻狗洞跑了,本来是要往天津跑,坐船出国的。
可是两个人跑散了,她最后看见丈夫是跳了海河了,追上来的鬼子兵还往河里放了枪。
但是没见尸首,自那之后这好几年,音信全无。
她被押回了北平地界,都堵着她家的门儿要方子、要医书。
两个字儿:没有!
她又不是大夫,什么都没有!
焦家在北平地面儿上也不是籍籍无名,从前清那时候就在顺天府任职,后来到了警察厅、警察局,就一直在这个口儿里转。
人脉还是挺多的,可再多的关系也没保了他们家周全,时不时还有人去她家检查,看看有没有人回来。
自此,这位夫人是破罐破摔了,时不常儿的就上警察局要人去,看着老辈子的面子,他们还得给她请走。
最近可能也是疲沓了,刚消停消停,就赶上这事儿了。
他们这边儿说着,日本人那边儿也没闲着,一会儿一个年轻的鬼子军官从远处走过来了。
一通儿伊利哇啦,那个老鬼子突然严肃起来了,对着他夸夸一顿输出,那个年轻的一脸不服,但是也不得不低头。
他们那边儿声音一高,焦家大侄女这边儿就不说话了。
听着那个年轻的鬼子哇啦哇啦一顿说,在场的人都不知所云,唯独焦女士眉毛一挑,跟那个拦着她的老头儿说:
“大爷,您听听,我这叔叔死得有多冤!
这位少佐刚从日本到北平,他不认路,随手找了个警察引路,可以。
他路上看见俩漂亮姑娘,多瞅两眼,也可以。
但他不能就因为我叔叔挡了他的视线,就把人拖到这儿当靶子练刺刀吧?!”
这话一点儿没压声音,听得人群里又是“轰”的一下。
那老头儿诧异的看着她,“大侄女还学日本话了?”
还没来得及搭话,人群后头扑过来一个人,坐在地下拍着地拼了命的哭。
是桂平媳妇,她脚程慢没追上连安他们,刚刚才到,到了就听见了这番话。
“我的老天爷啊,你不睁眼呐!我们是本本分分一辈子,不招灾不惹祸,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事儿啊?!”
……
听着她这一声一声的哭嚎,围观的人开始有抹眼泪的了。
为了桂平,也为了自己。
付宁心里的恨就不用说了,他知道桂平从小是不怕事儿,但也不是好出头的性子。
现在这个岁数了,有家有业的,谨小慎微,怎么就惹了事儿了呢?
就为了这么一个动作。
谁都知道这帮小鬼子没人性,让他们盯上的姑娘得不了好儿。
桂平也没说出手拦着,就是用身体挡了挡视线,这算是他身为“人”的一个下意识举动。
就这一动,搭上了自己的命。
那边的老鬼子看着这个场面,瞪了那个年轻的少佐一眼,走到桂平媳妇跟前,用生硬的中国话说了一句,“非常遗憾。”
然后他挥了挥手,那些日本兵走了,他也上车走了。
玉宁几步跑过去,抱着他爸爸嚎了两声,徐远平跟着忙不迭的解着绳子。
抬着棺材过来的人也都涌过去帮忙。
桂平媳妇转身看着焦家侄女,从坐着变成了跪着,“您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我谢谢您!”
说着,她就要一个头磕下去。
焦家侄女赶紧抱住她,“婶儿,不用,当年也是叔儿豁了命救的我。”
“这棺材我们不能白用……”
不等桂平媳妇把话说完,焦家侄女就给她打断了,“婶儿,不瞒你说,这棺材是我给自个儿置办的。
可是叔儿今天睡了,就是他告诉我,好好儿活着,替他看着!”
她看着桂平的尸首,一字一句的说:“我一定好好儿活着,替他好好儿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