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平的土豆是跟农事试验场弄的,付宁和安晨冬在的时候,他跟那边儿也混了个脸儿熟。
他托了人在那里边儿给找了块儿地,找人帮忙,悄悄的种了点儿土豆。
等到秋天收获了,也不敢大张旗鼓的运回来,光是城门就不好进。
只能让试验场的人一点一点的递给他,他再瞅着空子往家拿。
前天下午是他跟试验场的人约好了拿土豆的日子,他们定好了在德胜门外见面。
可是那个人刚到城墙边儿上,就看见桂平杀鸡抹脖儿的跟他比划,他就没敢往前去。
后来看见有个日本兵骑着大马从城里出来,跟桂平说了几句什么,两个人就往东去了。
那个人也不敢在城墙下头多待,看见他们走了,自己背着土豆赶紧就跑了。
后来的事儿,他就不知道了。
虽说也没真着的说桂平在哪儿,但至少有方向了。
第二天一大早儿,他们就打算从德胜门边儿上往东找,再发点儿寻人启事,登个报什么的。
桂平媳妇是一定得跟着,她在家里是一分钟都坐不住了。
谁也劝不住她,遇晴就背上了一个小药包,跟着一起去了。
徐远平也没闲着,又跑报社发启事,又去小印刷作坊印了一沓子告示,站在街上逮谁都给一张,见着走街串巷的小商小贩都问一句。
连着找了两天,到了第三天中午,桂平媳妇让玉宁给背回来了。
听着那边院里哭嚎的声音都不像人声儿了,付宁急得蹿儿蹿儿的,揪住徐远平就问,到底怎么着了?
徐远平红着眼睛跟他说,桂平没了。
他们顺着城墙往东找,也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就知道有个骑马的日本兵,就只能问这个。
结果问一个摇头,问一个摇头,问得他们都没什么信心了。
今个儿早上,有个挎篮子的老太太从城门洞里看着他们,看了半天悄悄儿蹭过来。
她在玉宁耳朵边儿上说了一句:前两天天黑的时候,有一匹马从这儿跑过去,后头好像拖着个人,往鬼子坟去了。
这话听得李玉宁头皮发麻,拉上人就奔了鬼子坟了。
这个鬼子坟在安定门外,跟日本人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埋的是当初聚居在附近的俄国人,旁边儿还有东正教的教堂呢。
他们跑到那儿往坟地深处走,在一棵槐树上找到了桂平。
他被绑在树上,衣服破破烂烂的,前胸、肚子上好几个窟窿,血早就流干了。
桂平媳妇当场就晕死过去了,玉宁想上去把他爸爸放下来,几个日本兵挥着刺刀给他赶回来了。
说是他们少佐绑的,不许中国人收尸。
玉宁要往上扑,连安给他拽回来了,几个人都是赤手空拳,对着几杆三八大盖,那不是送菜呢嘛。
再说了,桂平媳妇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先送回去看看。
听得付宁牙咬得咯咯响,正想回屋去拿他的箱子,连安阴沉着脸,背着手就进来。
“大哥,桂平的尸首咱们得收!”
连安没说话,点了一下脑袋,跟徐远平说,“去鬼子坟盯着点儿,有事儿回来报个信儿。”
看着徐远平走了,老哥儿俩进了屋,连安恨恨的捶了桌子几下,“我去找找桂平他们局长,让警察局出面儿,看看能不能给他尸首收了。”
桂平只有玉宁一个孩子,连安可不敢让他出一点儿差池,将来九泉之下,他没有脸见兄弟。
可警察局这帮老爷,骨头都酥了,一听说要跟日本人交涉,全都缩起来了,一个给手下人出头的都没有。
连安手底下也没什么人,怕李玉宁热血上头拼命去,他把这个侄子栓裤腰带上了。
桂平媳妇那边是李遇晴和连方予陪着。
这回一听说警察局不给出头,玉宁炸了,抄了把巡街的铁尺就要往外冲。
让连安一个拐子给撂躺下了,“我们哥们儿还没死绝呢,轮不着你!”
付宁把自己的箱子打开了,从夹层里取出了自己的花口撸子,把子弹一颗一颗的往弹仓里压。
连安从炕洞里提溜出两把匣枪,却被付宁给摁住了。
“你不能动,你出了事儿,交通站怎么办?我去,我带着玉宁把桂平的尸首抢出来,能带到哪儿算哪儿,我们爷儿俩就不回来了。”
“你们两个人不行!我不露面,在后面给你们压阵。”
“不行,你不能动!”
……
两个人争执不下的时候,徐远平跑回来了,“大爷,有人要给桂平叔收尸!”
连安和付宁都愣了。
桂平的兄弟家人都在这儿呢,还有谁会给他收尸呢?
两个人把枪藏在怀里,带着玉宁和徐远平又跑到鬼子坟那儿去了。
连安和玉宁他们站在一块儿,付宁离着远些,让人看不出来他们是一块儿的。
鬼子坟边儿上围了一大圈儿人,中间是几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中年人正来回来去的跑腾着。
一边儿是一队日本兵,一边儿是一队抬着棺材的中国人,领头儿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
付宁到的时候,那警察正跟她说话呢。
“大侄女,你看这趟浑水就别趟了,你们家爷们儿也没个下落呢,这个时候再得罪日本人……”
话是留了个尾巴,可是那个威胁的意思表示得足足的。
“嗬、嗬。”那女人冷笑了一声,“叔,我们家也是几辈子的警察,这夹枪带棒、又拉又打的说法儿,我从小就知道!
您也别吓唬我,今天这尸我收定了!”
围观看热闹的人群里,有人大着胆子喊了一嗓子,“这嫂子,你跟树上那个是啥关系啊?”
“老少爷们儿,在场的可能有认识我的,我娘家姓焦,我爷爷原来是咱们警察厅的副厅长。
要说我为什么来收尸?
因为死的这位是我恩人!”
她指了指桂平的尸首,说自己小的时候让拍花子的抱走了,是这个叔叔从一群人手里把她抢回来,带着她逃命。
两个人被逼得都跳河了,这叔叔都没撒了她的手。
“你们说,我该不该给他收尸?!没有这个叔叔,我五岁就没了!”
付宁心里一惊,居然是她?
当年桂平上司家的那个孙女,那都是张勋复辟那年的事儿了。
没想到这么多年,她都记着。
也怪不得桂平这么多年在户籍科干得踏踏实实的,想来他们家也一直照拂着。
听她说完,人群里“轰”的一声,叫好儿的、鼓掌的、冲着日本人放狠话的,那声音混在一块儿,都快给天捅个窟窿出来了。
一看这个局面要失控,在场的警察脑袋都大了,这数九寒天愣是出了一身的透汗。
人群开始往前挤,那几个日本兵端着大枪比着他们,可脚底下都在往后退。
焦家这位女士步步紧逼,“说!让不让我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