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昨夜,淮安王府的那场大雨,承天门广场被冲刷得纤尘不染,积水映着灰蓝色的天穹,就像李斯文此时的心情,支离破碎。
哎,毁灭吧,他累了!
踩着水洼,心神恍惚的朝着朱雀门走去,整个人像被大火燃烧殆尽,只剩一副空壳。
四天了,整整四天啦。
一桩桩麻烦事接踵而来,连个喘气的功夫都不给,他才从待贤坊里回来啊,明天又要随军远征!
“彪子?彪子!”
失神间,一道黄鹂般的脆声响起,穿透了李斯文脑子里一团浆糊的思绪。
惊醒后猛地抬头,却见一只皓白玉手,正在自己眼前轻轻晃动,珍珠色指尖,在阴沉的天光下泛着温润。
透过玉手的指缝,他能清楚看到,刚才还在和自己同行的一众长辈早已走远,正站在广场另一头,笑嘻嘻的看着这边,眼里满是揶揄。
一群老不修,侄子的笑话你们也看?
李斯文心里暗骂一声,眼神顺着皓腕凝神向上移动,长乐身着一袭大红宫装,如遗世独立,倾国倾城。
仿佛在熊熊燃烧的火红色,更衬得长乐肌肤胜雪。
眉如远山含黛,眼若秋水盈盈,唇似三月桃花...刚才还略显昏沉的天气,转瞬便增添了几分暖意,变得明亮起来。
不得不承认,曾经那个刁蛮任性的小丫头片子,早已悄然褪去了青涩,出落得亭亭玉立,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有了几分祸国殃民的底气。
在李斯文露骨火热的目光打量下,长乐两颊泛起红晕,强忍着心里羞涩,挺直腰杆,轻盈的转了几圈。
宫装裙摆如牡丹盛开,层层叠叠,摇曳生姿,像是要将自己,毫无保留的展现在心上人眼前。
不远处的两个随行侍女,见此也是忍不住的捂嘴偷笑。
曾经那个骄傲到不可一世,稍有不满就跑去陛下、皇后面前告状的殿下。
如今也成了一个春心萌动、羞涩腼腆的小姑娘,生怕驸马看不够自己。
“好啦,要看...私底下都随你,还在外边呢!”
长乐公主嗔怪的白了李斯文一眼,声音娇柔,难掩其中甜蜜,同时拎起粉拳,轻轻捶在李斯文胸口。
李斯文也意识到自己的失礼,紧忙恢复正色,规矩的施了一礼:“见过公主。”
“哼!”
现在知道规矩了,那没人的时候,你怎么那么大胆?
长乐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装模作样!
但心里不忿,很快便被担忧取代,想到正事,长乐的脸色也变得凝重,柔声道:
“父皇已经开了金口,出征之事板上钉钉,不容更改。”
“想来二郎临行前,要提前准备的东西繁多,本不该来此打扰。只是...我心里实在放心不下,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过来叮嘱几句。”
说着,长乐反手揪住李斯文的衣袖,指尖微微发白,语重心长的叮嘱道:
“我知道,二郎你心有抱负,渴望于沙场建功立业,名垂青史,而此次出任监军,也确实是个难得良机。”
“军功固然可贵,但二郎也莫要忘了,长安城里还有许多人...都在为你牵肠挂肚。”
“刀剑无眼,凶险万分,遇事切莫逞强,平安回来比什么都重要。”
其实,她心里还有一个疑惑,像根刺般扎在心头,不吐不快。
她真的很想知道,二郎你在待贤坊里,和郑丽琬孤男寡女待了半个时辰,到底商量了些什么?
可事有轻重缓急,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出征在即,她可不愿在这个紧要关头,与心上人发生争吵,徒增烦恼。
长乐垂下眸子,眼角微微泛红,声音哽咽:
“明明你还好好的站在我面前,可现在...满脑子都是你在战场上受伤的样子,就怕你有个万一...”
瞅着佳人梨花带雨的模样,李斯文是止不住的心疼,却又不知如何安慰,最难消受美人恩...
说到底,出征这事算是他主动请缨的,总不能反悔吧?
陛下知道了不弄死他?
握紧玉手,郑重点头:“还请丽质放心,段志玄将军乃阿耶旧识,两人更有师徒情分,有他照料,想来不会有什么性命之虞。”
就在两人深情对视、准备互诉衷肠的时候,一道俏皮的嗓音突然响起,从远及近。
“姐姐坏,趁兕子找东西的时候偷跑!”
两人寻声望去,只见晋阳气呼呼的小跑过来,已经变得肉嘟嘟小脸,此时也气得通红。
小兕子挤到两人中间,踮起脚尖扑进了李斯文怀里。
同时将一个有些陈旧,绣着‘平安’字样的锦囊塞进李斯文手心,奶声奶气的道:
“兕子听阿娘说,姐夫马上就要去西边打坏人了,所以这个护身符送给姐夫。”
“这可是小时候,兕子从安业坊那边的灵宝寺亲自求哒,有了它,姐夫肯定能心想事成,建功立业,然后平安归来!”
亲眼瞅着兕子晃悠着小屁股,把自己挤了出来,自己霸占整个怀抱,还挂在李斯文脖子上情深意浓...
长乐忍不住的俏脸一黑,又好气又好笑。
你这个做小姨子的是不是太过分了,她还站在这里,你就和姐夫这般亲近,也不知个羞!
瞥见长乐正气鼓鼓的瞪着自己,李斯文失笑一声,摊开双手示意自己的无辜。
此时的小兕子悬在半空,一对小胖腿无处借力,只能像只考拉抱树,死死盘在他腰间,还时不时用小脑袋蹭蹭他的脖子。
见此,长乐脸色更黑,双手托住小兕子的咯吱窝,用力的往外拽:“兕子快下来,不许缠着你姐夫!”
“不嘛不嘛,姐夫是我的,姐姐才要让开!”
你听听你这话说的对嘛,见心上人还有闲心在那里看戏,长乐简直是要气到跺脚。
三人玩闹了不短时间,小兕子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却仍不愿松手,双手双脚紧紧缠着自己。
无奈下,李斯文也只好托住她的小屁股,一边轻声安抚着,将其送到了长乐怀里。
“小兕子放心,护身符姐夫一定随身携带。”
“等从凉州回来,姐夫给你带几匹吐蕃大宛马驹,然后咱们一起去汤峪骑大马,好不好?”
又和长乐交代了几句,李斯文后退几步。目光在两人脸上流连许久,不禁感慨。
或许最开始的时候,他确实是出于利益考量,甚至还夹杂着报复长孙冲的私心,才刻意与她亲近。
可随着相处,一点点剥去长乐的骄傲外表,找到那份温婉贤淑的内在。
会在他疲惫时烹茶解乏;会在烦恼时耐心倾听...人非草木,他想...他已经不可避免的喜欢上了这位公主。
而对于晋阳,最开始是出于怜惜。
但越是相处,他越能感受到小妮子发自内心,不含半点利益的纯粹亲近,不是家人更胜家人。
只是...
针药平生少,桃花致早夭。
与两道秀美含笑的眸光对视间,这句哀悼诗便突然涌上心头,心情也变得愈发沉重。
历史上,长乐和晋阳两位公主的命运可都不尽如人意,一个年约二十,一个夭于金钗。
身为医者,最不信的便是命。
尽人事后若天命依旧,那他便学着大圣,从阎王爷手里抢回这两条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