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边梳着鲜卑传统髡发的男孩听后立刻用本民族的语言反驳道:“先祖的战歌里可没有‘播厥百谷’!”
两人争执不休,互不相让。
就在这时,男孩不小心用他的羊皮靴踩翻了竹编的秧苗筐,翠绿的稻苗散落一地。
在散落的稻苗之中,半截锈迹斑斑的铁箭头显露出来——那是当年乞伏乾归射向孔璋的狼牙箭,箭杆上的狼尾纹已被岁月无情地磨成了浅灰色,成为历史的见证。
丝绸之路的驼铃声在敦煌商栈那琉璃瓦覆盖的屋顶上空回荡,撞出悦耳的金声。
粟特商人阿马尔正用象牙制成的秤仔细地称着罗马金币,秤杆上的刻度同时标着东方的“两”与西方的“德拉克马”,显示出东西方贸易往来的频繁与交融。
“掌柜的,这兴汉钱成色足!”他突然用指甲轻轻刮过钱币边缘,泥屑簌簌落下,掉在摊开的《西域舆图》上。
图中于阗国的位置被朱砂点成了一个鲜艳的心形,旁边用粟特文写着“和田玉,重三斤十二两”。
这时,汉人掌柜老李突然拍案而起,大声说道:“去年龟兹乐师用胡笳吹奏《鹿鸣》,把太学的先生们都听得泪流满面啊!”
话音未落,街对面突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声。
原来是波斯舞姬正踩着羯鼓激昂的鼓点翩翩起舞,她腰间佩戴的金铃与汉地传统的玉佩相互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惊得檐下悬着的鲤鱼旗随风飞舞。
那旗面上绘制的“长安-君士坦丁堡”商路图在风中舒展飘扬,墨迹新鲜得就像是今早刚刚画上去的一样。
“陛下,于阗王把孔子像雕成了佛陀相!”内侍监举着和田玉雕像小跑入宫时,桑明川正用柔软的葡萄藤编织象征权力与荣耀的冠冕。
那尊玉雕的孔子盘膝而坐,左手却结着佛教特有的施无畏印,衣褶间还巧妙地隐藏着西域特色的葡萄纹。
“这才是真正的教化。”
皇帝看着这尊雕像,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随后突然将其摆放在太极殿正梁之下,与对面庄严肃穆的周公像遥遥相对。
两尊雕像的底座都刻着“协和万邦”四个大字,只是周公像的铭文旁多了行鲜卑小字:“耕者有其田”。
朱雀大街上的青石板被来来往往的胡商骆驼蹄反复磨砺,变得光滑发亮。
波斯医师哈桑正用从汉地学来的银针技艺为一位鲜卑老妇治疗风湿病痛,铜盆里泡着的艾草与安息香不断蒸腾起白色的雾气,弥漫在空气中。
“当年我阿耶在城门卖胡饼.....”摊主见乞伏炽磐经过,突然用铁铲敲了敲铁板,火星四溅落在挂着的“胡汉一家”幌子上。
“孔将军说我家的饼里要多放芝麻,才能香过中原炊饼!”
夜幕降临,夜市灯笼突然齐明,三百盏绢灯瞬间照亮整个街道,映照出各族孩童幸福快乐的笑脸。
鲜卑少年用流利的汉语背诵着晦涩难懂的《算经》,汉人少女则用悠扬婉转的龟兹语哼唱着古老的《摩诃兜勒》,最年幼的羌族娃娃正把罗马金币当作拨浪鼓玩耍,金币上的凯撒头像已被磨得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但依然与旁边兴汉钱的汉瓦纹相映成趣,形成一幅奇妙的画面。
乞伏炽磐登上长安城雄伟壮丽的角楼时,正看见曾经后秦太史令尹纬的孙子蹲在地上,全神贯注地在城砖上刻字。
少年用锋利的鲜卑刀一笔一划地凿着“天下大同”四个大字,石屑纷飞间露出底下旧的刻痕——那是二十年前孔璋率军入城时,士兵们用枪尖刻下的“止戈为武”。
“大人可知?”老尹纬突然拄着镶嵌着北斗七星纹的铜拐杖缓缓走来,杖头在皎洁的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芒。
“去年太学科考,鲜卑学子占了三成!”
远处突然传来浑厚悠长的钟鸣声,十二面编钟奏响的乐声里,《诗经》典雅优美的雅乐与龟兹热情奔放的筚篥之声相互交织融合,惊得护城河里的锦鲤跃出水面,鳞片上折射出的五彩光斑恰好落在乞伏炽磐腰间——那里悬挂着桑明川赐予的“丰饶佩”。
玉佩龙纹间隙的五谷图案,被岁月温柔地摩挲得比任何战旗都要温润光滑,散发出一种独特的魅力。
东晋在中原的统治,早已如同被虫蛀蚀得千疮百孔的危楼,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轰然倒塌。
建元三年那个寒冷的冬月,当洛阳城破之时,太傅谢安随身佩戴的玉珏在仓皇逃亡途中不幸坠入淮水之中,直至今日,那块玉珏似乎仍然静静地躺在江底,散发着幽幽的光芒,见证着那段凄惨的历史。
残存下来的晋室宗亲们,慌乱地带领着三万名士族、工匠以及宫女,分别乘坐上千艘乌篷船,狼狈不堪地向南方渡去。
那条瘴江,其墨绿色的江面宽达十余里,终年漂浮着腐烂的树叶,两岸弥漫的毒瘴在晨光的映照下,犹如青灰色的巨蟒一般,将他们与北方的故土彻底隔离开来。
广州刺史桓玄伫立在越秀山的烽火台上,目光落在码头边那些因雨水浸泡而生出霉斑的锦缎上,他突然愤怒地将手中的玉如意狠狠砸在青石栏杆上,大声质问道:“谁说这岭南是蛮夷之地?”
他的靴底碾过碎裂的玉片:“建康的太学博士们,如今不也得靠嚼槟榔度日?”
在他身后,参军郗超默默地拾起一片沾着血丝的锦缎——就在昨夜,又有三名宫女因为无法忍受瘴气而病倒,最终被无情地扔进了江中。
与此同时,在洛阳汉宫的铜雀台内,桑明川正手持朱笔,在舆图上仔细地圈点着。
案头的青铜灯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照亮了他身上玄色龙袍上的十二章纹,使其微微发亮。
在他的笔下,岭南的瘴江被描绘成一道扭曲的红线,末端滴落的朱砂在交趾的位置晕染开来。
“陛下.......”
太史公司马迁的后人司马承祯双手捧着龟甲上前,甲片上的裂纹如蛛网般蔓延开来:“荧惑守心,南征恐怕会有变数。”
桑明川闻言,突然愤怒地将朱笔掷向舆图,笔尖在“广州”二字上划出了一道猩红的沟壑:“变数?当年秦将任嚣凿灵渠时,难道也要看星象吗?”
他起身时,腰间的鱼袋不小心撞在案角,里面装着去年从拓跋部缴获的桦树皮地图。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甲叶摩擦的声音,侍卫统领石敢掀帘而入,玄甲上还沾着塞北的霜花:“启禀陛下,苏都督已经在东莱港备妥楼船,只是——”
他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造船工匠联名上书,说南方水情复杂,楼船吃水深,恐怕难以进入珠江支流。”
桑明川接过竹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竹简上工匠们的指印墨迹斑斑。
苏远跪在丹墀下接旨时,甲胄上的海水纹青铜扣叮当作响。
“臣,必饮马珠江!”
他叩首的力道之大,使得青砖都泛起了裂纹,抬头时鬓角的白发沾着殿外飘入的雪沫。
回到位于东莱港的都督府后,他连夜召集部将议事。
水师参军赵处将楼船图纸在沙盘上铺开,羊皮纸被海风吹得哗哗作响:“都督请看,这‘楼船’实为‘艨艟’改制,两侧加装了十二具橹桨,吃水可减少三尺。”
苏远突然抓起案上的铁锥,在“瘴江”标注处狠狠扎下:“传令下去,每艘船配备十斤石灰!”
他的唾沫星子溅在图纸上:“遇到瘴气就抛撒石灰,让那些毒虫瘴气见鬼去吧!”
帐外突然传来争执声,两名水兵扭着一个瘦小的身影进来——是负责修补船帆的少年阿福,他怀里揣着半块麦饼,正拼命挣扎着:“我要跟船走!我阿爹就是在建康城破时被晋军杀害的!”
苏远盯着少年冻裂的手指,那上面还缠着补帆用的麻线:“你会游泳吗?”
阿福突然扯下腰间的葫芦,倒出里面的鹅卵石:“我能在水里闭气一炷香的时间!”
葫芦底刻着的“晋”字已被磨得模糊不清。
岭南之地,五更天的瘴气能吞没人影。
墨绿色的江面上漂浮着腐叶,腐叶间跃动的磷火在晨光中化作青灰色的雾霭,沾在汉军士兵的甲胄上便凝成细密的水珠。
来自并州的老兵王二狗用佩刀刮着甲片上的霉斑,刀刃划过之处露出银白色的金属光泽:“这鬼地方,连铁都能长出绿毛!”
他身旁的少年兵阿福正往嘴里塞着生蒜,辣得眼圈发红:“校尉说嚼这个能防瘴气。”
话音未落,上游突然漂来一具肿胀的尸体,死者腰间的晋军制式铜铃随波轻晃,发出“叮铃”的哀鸣。
苏远站在楼船甲板上,望着江心那片翻滚的瘴气,突然将手中的石灰包狠狠砸进水里,白雾腾起处传来“滋滋”的腐蚀声——那是生石灰遇水的爆裂。
与此同时,晋军在江心洲的水寨已布下三重铁索。
最粗壮的主索足有儿臂粗细,每隔三丈便用铸铁锚固定在江底,水面上露出的部分缠着锋利的倒刺。
裨将沈劲踩着木筏检查防务,靴底碾过一具俚族奴隶的尸体——那是昨夜试图割断铁索的“水鬼”,此刻他的指甲缝里还嵌着铁索上的铁锈。
“将军,”了望塔上的哨兵突然敲响铜锣!汉军开始往江里撒石灰了!”
沈劲眯眼望去,只见北岸漂来无数白点,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他突然拔出佩刀劈向身边的竹筒,清水混着蚂蟥泼在甲板上:“怕什么!瘴气一散,正好用强弓射穿他们的喉咙!”
铁索旁的晋军士兵纷纷摘下背上的弩机,箭镞在晨雾中泛着幽蓝的毒光。
苏远的手指在沙盘上来回摩挲,潮湿的空气让舆图边缘卷起了毛边。
“必须找到铁索的弱点。”
他突然抓起案上的鱼鳔胶,将三块代表楼船的木块粘在瘴江上游:“赵处!”
水师参军赵处立刻单膝跪地,甲胄上的铜扣撞在青砖上叮当作响:“末将在!”
“你带十艘艨艟!”苏远的朱笔在沙盘上划出一道弧线。
“今夜趁落潮从暗礁区绕过去。”
他突然压低声音,指尖点向铁索与江岸连接的石墩:“用这个。”
那是块巴掌大的硫磺石,是俚族间谍昨夜冒险送来的信物。
帐外突然传来争执声,王二狗揪着阿福的衣领不让他走,少年怀里依旧揣着那半块麦饼,正拼命挣扎:“我要去!我会水!”
苏远盯着他冻裂的手指,那上面还缠着补帆用的麻线:“水鬼要会闭气。”
阿福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狰狞的伤疤——那是建康城破时被晋军长矛划破的痕迹:“我能在水里藏一炷香,要不然我早就死在健康了!”
俚族村寨的篝火在雨雾中明明灭灭。
老巫医用骨针在间谍阿蛮的手臂上刺出蛇形图腾,黑狗血顺着针孔渗出来,在皮肤表面凝成暗红色的血珠。
“记住.......”
冼夫人的弟弟冼挺将密信塞进竹筒,再用蜂蜡封好端口:“苏将军要的是铁索分布图。”
阿蛮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姐姐真的信汉人?”
冼挺望着寨门外那些正在啃食草根的孩童,他们的肚子因饥饿而鼓胀如蛙:“去年晋军征粮,连种粮都抢走了。”
他突然扯开阿蛮的衣襟,露出肋骨上的鞭痕:“你忘了阿爹是怎么死的?”
密信最终藏在了阿蛮的发髻里,那里还插着支染血的晋军箭镞——那是他用三袋稻谷从逃兵手里换来的通行证。
当阿蛮消失在密林深处时,冼夫人正站在祭台前,将龟甲投入火中,裂纹在甲骨上蔓延成“汉”字的形状。
俚族首领冼夫人站在月光下的铜鼓旁,银饰随着她的呼吸轻轻颤动。
她手中的狼毫笔在桦树皮上划出最后一道弧线,“汉”字的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像一柄出鞘的弯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