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研发中心的客房设计极简,却处处透着不着痕迹的奢华。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沉入深蓝夜色的山谷,隐约可见溪流反射着星月光辉。室内只有一张低矮的榻榻米式床铺、一方原木茶台、两把符合人体工学的静音椅。空气循环系统几乎无声,温度恒定在令人舒适的程度。
但马斯克睡不着。
他盘腿坐在茶台前,面前摊开着平板电脑,屏幕上是格鲁伯刚刚整理出的、关于天工科技和远航资本那部分“关联持股”的初步分析报告。数据冰冷而赤裸,详细罗列了通过数个离岸基金、代理券商层层穿透后,最终与特斯拉早期几家主要机构投资者存在千丝万缕联系的持股明细。总占比确实如田文所言,天工科技5.31%,远航资本4.79%,建仓平均成本与当时市场价基本吻合。
问题在于,这些持股在法律上几乎无懈可击。每一个离岸实体都手续齐全,股权链条复杂得像迷宫,公开信息根本无法直接追溯到特斯拉或马斯克本人。关翡方面能如此精准地挖出来,并且堂而皇之地摆在谈判桌上,说明他们掌握的暗线情报和金融溯源能力,远超常规商业尽调的水平。
更让马斯克心头发沉的是市场的反应。就在他们结束下午谈判的几个小时内,中国互联网上关于“马斯克密会风驰前沿”、“低空经济全球合作启幕”的舆论热度非但没有降温,反而因为官方持续的沉默和更多“细节”爆料(有些显然是刻意放出的),变得更加炽烈。天工科技和远航资本的股吧里,已经有人在讨论“重组”、“资产注入”、“特斯拉技术入股”等更加劲爆的猜想,明天开盘继续涨停几乎是市场共识。
这种狂热,像一堆被刻意煽动、不断添加干柴的篝火。而关翡手中,就握着那桶可能随时泼上去的冰水——只需“无意间”泄露“合作方关联资本仍持有对抗时期筹码”这一条消息,就足以让篝火瞬间炸裂,烧伤所有围拢的投机者。
这不是商业谈判,这是心理围猎。
门被轻轻敲响。格鲁伯、诺顿和卡莱尔走了进来,三人脸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疲惫和凝重。他们没有去自己的房间休息,显然也毫无睡意。
“埃隆,我们得谈谈。”格鲁伯坐下,声音低沉,“那个条件……太苛刻了。按成本价转让,不仅意味着放弃所有浮盈,更是一种……投降的姿态。华尔街那些人不会接受的,他们会认为这是特斯拉的失败,甚至可能引发新的抛售。”
诺顿紧锁眉头:“从法律上,我们完全可以拒绝。那些股份的持有是合法的,处置权在持有人。关翡没有权力强制要求。他所谓的‘信任问题’,更像是一种谈判施压的手段。”
卡莱尔则更关注技术层面:“但如果我们拒绝,‘基石-a’的交流窗口可能就此关闭。邢教授团队不会向我们开放任何实质性内容。我们失去的不仅是一个工厂,更可能是下一代电池技术的入场券。埃隆,你亲眼看到了那枚‘纽扣’的数据……”
马斯克沉默地听着。他何尝不明白这些?格鲁伯代表资本的现实与尊严,诺顿代表法律的规则与壁垒,卡莱尔代表技术的渴望与恐惧。而他,必须在这三者之间,做出一个可能决定特斯拉未来数年命运的选择。
“罗斯柴尔德家族那边……有消息吗?”马斯克问格鲁伯。他想知道那个古老资本的态度,那或许是指引方向的微弱星光。
格鲁伯摇了摇头:“还没有直接回复。但埃德蒙先生的助手私下透露,老先生认为‘清理历史包袱是开启新关系的必要步骤’,并且……‘有时候,退一步看到的风景更广阔’。”
退一步……
马斯克咀嚼着这句话。埃德蒙没有明确支持按成本价转让,但他暗示了“清理”的必要性,以及“退一步”可能带来的好处。这是默许,甚至是鼓励?罗斯柴尔德家族是否已经和关翡方面达成了某种更高层面的默契?用这些股份的“牺牲”,换取在未来更大的合作空间和潜在利益?
疑云重重。
“还有一点,”埃米莉·陈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不知何时也过来了,手里拿着自己的平板,“我分析了今天谈判时,关翡和田文提到‘基石-a’时的微表情和措辞。他们非常自信,但这种自信背后……有一丝极其细微的、对工程化难度的保留。他们可能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已经万事俱备。”
马斯克眼神一凝:“什么意思?”
“邢教授提到‘还需要更多测试、优化、思考如何落地’。”埃米莉调出录音片段,“田文在介绍时,强调‘目前还不完美,也不适合立刻装载在雨燕’。如果他们真的已经握有完全成熟、可以立刻量产的技术,态度应该更加强势和急切,而不是这种……带着引导性的从容。我怀疑,‘基石-a’或许在实验室取得了突破,但距离真正的规模化、低成本制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甚至可能存在我们不知道的重大缺陷。他们展示最强的一面,但也可能隐藏了最弱的一环。”
这个分析像一道微光,刺破了马斯克心中部分被碾压的阴霾。如果“基石-a”本身还存在巨大的不确定性,那么关翡如此强硬地逼迫自己吐出股份,除了立威和获取经济利益外,是否也是在为未来可能的技术合作谈判,提前夯实自己的话语权,消除潜在的制衡力量?
“我们需要验证这个猜测。”马斯克立刻说,“明天谈判,在技术交流条款上,我们要争取更深入、更具体的接触。比如,派遣我们的工程师,参与他们某个非核心的工程化放大试验环节,哪怕是观察员身份。只有贴近他们的研发过程,才能判断真实的技术成熟度。”
“但前提是,我们得先过了股份回购这一关。”诺顿提醒道,“如果他们咬死必须先解决这个问题,才谈技术交流细节呢?”
马斯克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漆黑的山谷轮廓。远处,溪流下游那半地下建筑群的某个入口,还亮着微光,可能是夜班的研究员还在工作。
“那就谈。”马斯克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冷硬,“告诉他们,我们可以推动相关持股方转让股份。但价格,不能是简单的建仓成本价。要考虑资金的时间成本、机会成本,以及……这些股份在当前市场情绪下的潜在价值。我们需要一个更‘公允’的计算方式。同时,转让必须与‘凤栖’项目的具体优惠条款、以及技术交流的深度和广度直接挂钩。一码归一码,但可以打包谈判。”
这是以退为进。原则上同意清理股份,但要在价格和交换条件上拼命拉扯,尽可能挽回损失,并撬开技术黑箱。
“另外,”马斯克转身,目光锐利,“准备一个备选方案。如果我们最终无法在股份问题上达成一致,而合作又必须继续……有没有可能,通过其他方式,对冲这部分损失,或者增加我们在未来合作中的筹码?比如,要求特区在未来‘基石-a’或其衍生技术的产业化公司中,给予特斯拉一个优先的、优惠的股权投资选项?或者,在‘凤栖’项目的税收优惠、土地价格上,给出更大幅度的让步?”
格鲁伯迅速记录:“可以尝试。但这需要非常精巧的条款设计,而且对方未必答应。关翡看起来不像会在核心利益上轻易妥协的人。”
“试试看。”马斯克走回茶台前,重新坐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今晚,把我们的反击条款细化。明天,是一场硬仗。”
夜深了。山谷万籁俱寂,只有不知名的夜鸟偶尔发出一两声短促的啼鸣。研发中心客房的灯光,几盏彻夜未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