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钟指向下午四点,中国A股市场当日交易结束的铃声仿佛在每个人心头响起时,关翡轻轻敲了敲桌面,打断了关于一个环保排放指标的争论。
会议室安静下来。
“各位,今天的讨论很有成效。”关翡的目光缓缓扫过特斯拉团队,最后落在马斯克脸上,“很多基础性条款,我们找到了共识的方向。但在进入更深度的捆绑条款之前,有一个历史遗留问题,需要先解决。”
他的语气平淡,却让马斯克心中一凛。他知道,真正的重头戏来了。
田文操作触控板,主屏幕上的内容切换。不再是财务模型或技术参数,而是两份清晰的股权结构变化图谱,时间轴拉回到数月前。
一份是天工科技,一份是远航资本。
图谱上,用醒目的红色箭头和标注,清晰显示了在特斯拉联合华尔街资本对风驰、翡世发动金融消耗战期间,通过复杂离岸架构和代理席位,秘密建仓买入这两家公司股票的路径、时间点、以及最终持股比例。
虽然没有直接点名特斯拉,但那几个关键的离岸实体和资金流向,与格鲁伯报告中分析的、做空特斯拉的主力资金存在高度关联性,指向性已经非常明确。
会议室内空气仿佛瞬间降至冰点。特斯拉团队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极其严肃,甚至有些难看,他们知道这是肉戏来了。
“根据我们的记录,以及公开市场数据的回溯分析,”田文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冰冷的质感,“在上一轮的‘市场交流’中,某些与我们存在竞争关系的国际资本,通过一系列手段,持有了天工科技约5.3%、远航资本约4.8%的股份。这些股份的买入成本,大致集中在当时股价下跌的中段位置。”
他调出当时的K线图,标注了大概的建仓成本区间。
“如今,因为一些积极的市场预期,”田文看了一眼今天涨停的股价,“这些股份的市值已经有了可观的浮盈。这本来是一件好事。”
他话锋一转,目光如炬:“但是,我们认为,当双方准备开启真正意义上的战略合作,构建面向未来的深度信任关系时,这些源于对抗时期的‘战利品’或‘观察哨’,继续留在某些‘关联方’手中,并不合适。它像一根刺,埋在未来合作的身体里,随时可能引发排异反应,甚至被用来在关键时刻施加不正当影响。”
马斯克的背脊挺直了,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明白对方要说什么了。
关翡接过话头,直视马斯克,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所以,我们的条件是:在正式签署‘凤栖’项目合作协议之前,所有通过上述渠道持有的天工科技和远航资本股份,必须全部、无条件地转让给风驰集团指定的关联主体。转让价格——”
他顿了顿,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张力。
“按照这些股份初始建仓的平均成本价计算。”
按建仓成本价回收!
此言一出,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格鲁伯倒吸一口凉气。诺顿的脸色瞬间铁青。卡莱尔和埃米莉也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意味着,那些资本忙活了几个月,承担了市场风险,最终不仅可能赚不到钱,还要以原价吐出手中的筹码,而风驰方面,将以极低的价格,收回这些在对抗时期被“外人”拿走的股份,彻底清洗股权结构,巩固控制权。更关键的是,今天股价涨停,按当前市价这些股份价值已经大幅飙升,按成本价转让,等于让渡了巨大的潜在收益。
这不仅是商业条款,更是一种姿态的彻底扭转,是对那场金融战败方彻彻底底的清算和羞辱。
“这不可能!”诺顿几乎是脱口而出,作为律师,他深知这条件有多么苛刻和不寻常,“这是对私人财产权的侵犯,这些股份是通过公开市场合法买入的,其处置应由持有人自行决定,没有任何法律或商业惯例支持这种强制性的、按成本价回购的要求。”
“这不是法律问题,诺顿先生。”田文的声音冷了下来,“这是信任问题,是合作诚意问题。我们当然尊重公开市场的规则。但这些持股行为的初衷和背景,你我心知肚明。当双方要从对抗转向深度合作时,清理掉这些源于对抗的‘历史包袱’,是建立新关系的基础。如果连这点诚意都没有,我们如何相信,在未来更复杂的合作中,这些股份不会被用作别的用途?”
王猛哼了一声,瓮声瓮气地补充:“就是!一边想跟我们合作建厂,享受我们的土地、人力、安保,一边手里还捏着我们的股票,想干嘛?等着以后关键时刻捅刀子?天底下没这么好的事,要合作,就干干净净地合作,把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吐出来。”
他的话粗俗,但道理直接得可怕。
马斯克一直没有说话。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关翡这一手,极其狠辣,也极其高明。
首先,它在心理上占据了绝对优势。你们是战败者,是来求合作的,就要拿出求合作的姿态。清理“战利品”是最基本的诚意。
其次,它在经济上锁定了巨大利益。以成本价收回这些股份,等于将过去被“偷走”的筹码连同未来巨大的增值潜力一并夺回,极大地增强了风驰集团对核心上市公司的控制力和资本实力。
最后,它在战略上扫清了隐患。将这些可能被对手利用的“钉子”拔除,确保在未来的合作乃至博弈中,特区方面没有后顾之忧。
答应这个条件,对特斯拉背后的资本联盟而言,是巨大的损失和屈辱。但不答应呢?“凤栖”项目可能告吹,与下一代电池技术接触的窗口可能关闭,特斯拉走出印度泥潭的最佳路径可能断掉。
更重要的是,罗斯柴尔德家族的态度……马斯克想起埃德蒙那句“需要清理一些历史包袱”。难道,那个古老的家族,早已预见到了这一步,甚至……默许,或者乐见其成?他们是想通过这种方式,与过去的某些激进策略做切割,更彻底地转向与特区的“新关系”?
各种念头在马斯克脑中激烈碰撞。他感到太阳穴突突直跳,胃部再次传来熟悉的灼烧感。
“关,”马斯克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这个要求……非常规。我需要和我的合作伙伴们沟通。”
“理解。”关翡靠回椅背,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姿态放松,但眼神依旧锐利,“你可以沟通。但我想提醒一点:今天,天工科技和远航资本的股价,因为市场对我们会面的期待而涨停。如果明天,或者任何一天,市场‘突然’了解到,某些与我们即将展开战略合作的伙伴,其关联方手中还持有大量源于对抗时期的我方股份,并且没有明确的处置意向……你猜,市场情绪会如何变化?那些今天追涨的资金,会作何反应?”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如果特斯拉方面不同意按成本价转让股份,特区方面完全可以“不经意地”让市场知道这件事。届时,“合作缺乏诚意”、“合作伙伴心怀鬼胎”的传闻将瞬间扑灭市场的热情,股价很可能不是回调,而是暴跌。那些今天涨停板追进去的资金将损失惨重。而特斯拉与特区合作的前景,也将被蒙上巨大的阴影。
这是阳谋中的阳谋。关翡不仅握着“凤栖”和“基石-a”两张王牌,现在还巧妙地利用了资本市场自身的情绪和力量,作为逼迫对方就范的武器。
马斯克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盯着关翡,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对手。这个人不仅能在雨林中建起城市,能在实验室里孕育颠覆性技术,还能在谈判桌上,将金融市场的微妙心理,运用得如此狠辣而精准。
“我需要时间。”马斯克重复道,语气沉重。
“当然。”关翡看了一眼窗外渐沉的暮色,“今天先到这里。各位远道而来,也辛苦了。中心有准备好的客房和简餐。各位可以休息,也可以继续团队内部讨论。我们明天上午九点,继续。”
他站起身,没有再看特斯拉团队,对田文和李钧示意了一下,便率先离开了会议室。王猛紧随其后。
田文留在最后,对马斯克微微颔首:“马斯克先生,客房已经安排好,有任何需要可以随时联系我们的工作人员。请便。”
说完,他也离开了。
会议室里,只剩下特斯拉团队四人,以及主屏幕上依旧定格的那两份股权结构图和刺眼的“按建仓成本价回收”字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