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士卒在闲暇的时候一般只会谈及两种人——死人和女人。
说到前者一般是在吹嘘自己杀过几个,说到后者则是在炫耀自己上过多少。
别看镇海营一个个出身不凡,可都是男人,谁又能比谁高贵呢?就连王召也不能免俗。
身为部将的崔灵虎更是悄悄竖起了耳朵,女人就没有不喜欢八卦的,更何况是自己上司的八卦,就算要被砍脑袋也得听明白。
听众们一脸期待,吴懿则苦笑无言。
“子远兄快说说啊!怎么扭扭捏捏?”王召等得不耐烦,出言催促。
可吴懿又能说什么?想了片刻才说道:“那位孙氏小姐知书达理,性格温婉,想来不会做出此事吧?”
“哈哈哈……子远兄,莫怪小弟说话难听。子远兄你一眼看去便是个市井莽夫,谁又能想到真正的你智计百出呢?”
“恭义莫要胡说……”吴懿只得讲起自己在九江郡的经历,算是解释,也算是岔开这尴尬的话题。
众人不曾想吴懿竟有这一段经历,听完之后无不动容,王召更是紧紧盯着他,意味深长地喃喃:“难怪……难怪……”
众人听得不明所以,只有吴懿报以苦笑,讨饶般拱了拱手。
吴家在邺城上层其实是没有朋友的,吴懿的朋友倒是不少,但仅限于个人,在家族层面上吴家一个朋友也没有。
论其原因也不复杂,正是因为吴苋和有关她的传言。
甄姜可不是个好好先生,王弋身边每一个女人身上都背负着巨大的利益链条,除了吴苋。
在王召看来身负皇后命格的吴苋早就应该死了,直到此时他才在吴懿身上看到了吴苋的生存之道。
一个女人,一个被人需要、有教养、纯粹且正常的女人。
在那片奢华的宫殿之中,所有人都畸变成了扭曲的怪物,正常人类根本无法在那里生存,如果不能被同化,就只能被吃掉,吴苋正是靠着被人需要才维持住那里人性最后的一点光辉。
这一点光辉照耀的并不是王弋,而是甄姜。
吴懿的行事风格也是这般,吸引九江士族的并不是吴懿的钱财与本事,而是在他身上散发的他们早已缺失的部分。
对于失去的东西,人总是会极度渴求……
“子远兄,这次你恐怕难以逃脱了。”王召笑着岔开话题,“这还真是个定情信物。江南女子柔弱,但情义绵长,子远兄多加珍惜吧。哈哈哈……”
“唉,怎会如此……”吴懿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辩解。
好在掌柜适时出现,邀请几人:“诸位,一切已安排妥当,请随小人来。”
几人对视一眼,面色古怪,嘻嘻哈哈地跟着掌柜上了马车,一路穿街过巷来到一处大宅门前。
掌柜一路在前,引着几人竟步入正厅,几人没想到这个孙氏会如此正式,更没想到接待他们的会是一位老夫人,万万没想到老夫人比他们先开口:“将他们拿下!”
霎时间,数十名家丁仆役冲入大堂,手持棍棒将几人围了起来。
几人看了一眼,毫不慌张,吴懿行礼问道:“不知我等如何得罪了老夫人,设下如此阵仗?”
“你们的事情败露了,河北的贼子。”老夫人一语道破几人身份,冷笑道,“老身那女儿为了躲避婚事才搬到九江,若真中意你,早就跟你走了,何须将信物交给你?你若不用信物还好,若是用了,定是有所图谋之人。哼,不知我孙氏家世还敢大摇大摆来吴县,只有河北的细作。”
“定情信物!”吴懿听罢苦笑摇头,狠狠瞪了王召一眼。
王召却咧嘴大笑,他也没想到所谓的定情信物竟然是个交易筹码,上前两步说道:“老夫人,只凭这些人,你可拦不住我们。”
“哼。老身与你说前因后果,便是有所准备。”老夫人眼中闪过一抹决绝,沉声说,“捉住你们与孙氏死绝没什么区别。”
“恭义啊,江南女子还柔弱吗?”
“老夫人果决,在下佩服。”面对吴懿的嘲讽,王召对老夫人行了一礼,再抬头时眼中杀机肆意,“那我等便看看谁生谁死吧!”
此言一出,镇海营两名士卒同时抽搐佩剑,与王召形成犄角之势,王召抬脚上前,想要先钳制住老夫人再说,就连崔灵虎也摸出匕首寻找着机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吴懿伸手按住王召,对老夫人说道:“老夫人,你我之间不必分生死,都能活。”
“你们果然是河北的贼子!”
“哈哈哈……老夫人不也没想着将我等一网打尽吗?孙氏小姐确实看破了我的身份,可她当时没说,想必也不会让老夫人今日与我等拼个你死我活。”
吴懿的话让几人震惊不已,老夫人却祥和一笑,摆手下令:“退下吧。”
家仆们如怒涛般而来,如潮水般而去,顷刻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夫人全无之前凶悍搏命的气势,对吴懿相当满意,竟将他邀请到了客座上位,笑吟吟的说:“贵使远道而来,尝尝我扬州的特色。”
话音未落,便有仆役将宴席摆开,各色果蔬美食酒水一应俱全。
王召等人莫名其妙,却见吴懿笑道:“老夫人,酒是好酒,宴是好宴,人自然也要是好人。某知老夫人心中所想,为了不负这席间美酒,在下便安了老夫人的心。”
“贵使当真知晓老身心中所想?”
“殿下日理万机,可没工夫管诸位的家事。”吴懿没来由冒出了一句,似笑非笑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闻言却笑道:“贵使有所不知,当初都说不管,谁知道承诺能存在多久呢?”
“孙氏小姐与我有交情,我便直言了。若诸位只有家事能被殿下关注,那又能怪得了谁?”
此言一出,老夫人脸色大变,瞬间阴沉下来,沉声说:“多年战乱,孙氏已无多少男丁,只存孤儿寡母苟活于世,那位也想将我等往死里逼迫吗?”
“原来如此。看来老夫人消息有些闭塞,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啊。”吴懿闻言恍然大悟,伸手指向王召,“老夫人可知他是谁?”
老夫人自然注意到王召的不凡,不过王召最终被吴懿压制住,便没往深处想,见吴懿询问便反问:“贵使这位随从有何不同?”
“随从?我可不敢用他做随从。”吴懿摆摆手,解释,“孙氏小姐居于九江,对中原之事多有了解,想来应该深知殿下用人惟闲才会做出这个决定。老夫人,虽说当今乱世人命不如犬,但在殿下眼中,人便是人。男子是人,女子亦是人。”
“尊使的意思是……”老夫人豁然起身,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恭义阿姊便在朝中任职,不仅掌有实权,官职比我还高。”吴懿抛出了最有诱惑力的条件。
老夫人听罢慌了神,坐倒后喃喃不止:“容我想想,容老身想想……”
她见过太多才子才女蹉跎一生泯然众人,见过无数英豪崛起和陨落,她不是质疑王弋的做法,而是不确定自己的女儿到底有没有那个才能。
只有未见天威者敢于鏖战天地,亲历世间之人方知那云雨厚重……
孙氏家大业大,却已在崩溃的边缘,如行于独木之上,左右皆是深渊。
要是袁谭不搞联姻也就罢了,孙氏家业便宜给某个同等级士族也没什么,至少未来某个旁系子嗣还能借着那个士族的照顾重新建立起孙氏。
时间如河,湍流不止,未来可期嘛。
问题是袁谭想要将孙氏小姐许给手下的将领,许给那些平日里他们根本看不起的废物。
其实哪怕是泥腿子……草根出身的将领也没什么,至少那些人还知道守护家业,可是那些士卒旁系子弟一心向着袁谭,宁愿刨了自家的根基也要让袁谭高兴,这是他们绝对不能答应的。
这与巧取豪夺已无区别,孙老夫人不想死就只能反抗。
凡事想要成功就必须有所付出和代价,她已退无可退,任何代价都能承受,唯有付出不知能否让王弋满意。
“尊使,我那女儿将信物与你……”老夫人似是想到什么,打量了吴懿一番,声音中竟带着哀求。
吴懿闻言却苦笑道:“莫要谈联姻,我等是为数不多殿下要过问的人。”
老夫人顿时失望无比,叹息道:“诸位在此休整几日便自行离去吧,老身年纪大了,有些乏了,便不在此作陪了。”
说完,她仿佛又年老了一些,脚步踉跄,要人扶着才能叹息着走向后堂。
“老夫人且慢!”王召此时听明白了缘由,起身走过去,挥退侍女,低声说,“某知老夫人的顾虑,老夫人可知我是谁?”
“贵使是何人,老身已无心知晓,你我缘分至此,给足保留些秘密才是生存之道。”
“哈……可是老夫人还能活多久?孙氏还能活多久?”
“老身在一天,便活一天吧……”
“老夫人,在下王召,字恭义,并州人士,乃是殿下族弟。”
“原来贵使身份如此显赫,难怪……”
“老夫人此言差矣,即便某乃殿下族弟,亦要在外征战。殿下只给了某身份,能否显赫还需自己拼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