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远兄,你可是让我等得好苦,为何这般迟?”
经过十数日跋山涉水,吴懿一行人终于在吴县附近找到了王召,王召看样子过得还算不错,须发整洁,服饰干净,只是心情不怎么好,一见到吴懿就开始抱怨。
不只是王召,镇海营的所有人心情都不好,他们平日里哪怕在水军中都是大爷,回到家乡更是鼻孔朝天,拿下巴看人的,都是别人等他们,如今却眼巴巴等了吴懿许久,自然没人有好脸色,连起身迎接都没有。
吴懿既不戳破,也不争辩,拉着王召大咧咧坐到众人之间,长叹一声:“恭义有所不知,江乘之战险些出了变故……”
“能有什么变故?不行就是不行。”有一人忽然出言讥讽。
“住口吧,就你会说话?”他旁面那人瞪了他一眼,转头对吴懿歉然道,“将军莫怪,他从小娇生惯养,没受过什么挫折,不懂官场上的规矩,在下替他给将军道歉。”
语气谦卑,话里却夹枪带棒,那人听到后更是不忿,起身吼道:“什么规矩不规矩?规矩是给讲规矩的人定的,他懂吗?若按照规矩,行军迟到要斩首以正军法,怎么只讲官场规矩,不讲军中规矩?”
“少说两句吧!人家是皇亲国戚,你算个什么东西?”
“就是!你是望族出身却只能当个大头兵,人家直接就是将军!你也配和人家讲规矩?”
霎时间,周围人对他群起而攻之,说的话都是在指责他,但话里的意思全是在嘲讽吴懿。
吴懿瞄了一眼身旁的王召,王召此时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可以说杀机四溢,眼中闪烁的凶光甚至让他都觉得心惊。
搞不好要出事啊……
他心中叹息一声,摆手示意让那人坐下,用低沉、悲伤的声音说:“江乘一战,水军烧毁丹徒、句容、江乘三城,袁显思派出手下精锐丹阳兵,纪律严明、人人着甲,战况惨烈异常,就连甘将军也身受重伤。诸位,天下英豪不能小觑啊……
诸位且看,那一日甘将军率军奇袭句容……”
他一边绘声绘色地讲述水军将士们的英勇表现,一边捡起根木棍在地上将战线画了出来,唯独将自己摘了出去,仿佛此战与他无关一般。
镇海营的士卒们听着听着便改变了自己的想法,时而赞叹,时而惋惜,时而因没能参与捶胸顿足,叹息之余也隐晦地向吴懿表达了歉意。
他们可是都知道吴懿是此战总指挥的,吴懿不说只是不居功而已,要是还有人敢给脸不要,那真就是欠抽了。
而且吴懿的态度也让他们心生敬意,年轻、能力出众、谦逊、宽厚,这几个在某种程度上冲突的词汇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完全将他们比下去了,让他们不得不佩服。
“……那张承气急败坏,面色狰狞败退而去,甘将军在三军阵前大笑不止,袁军却既不敢怒,也不敢言。至此,江乘之战我军完胜。”说罢,吴懿按断木棍,转头对王召笑着点了点头。
“子远兄收的一手好人心啊,我这几个手下看样子恨不得立即退出镇海营到子远兄帐前听命。”王召现在不打算深究此事,吴懿既然给了台阶,他自然也要投桃报李,“不如我去典军府说说,将他们调到山地营如何?子远兄放心,虽然山地营过得苦一些,但跟着子远兄日后出战的机会定然不少,为了军功他们也能受得住。”
“哈哈哈……”吴懿一听便来了兴趣,白捡的便宜他当然不会放过,笑道,“我苦一些不打紧,肯定不会让弟兄们跟着受苦,诸位说是吧?”
是吧?是个鬼的吧!
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了,镇海营的士卒一眼便看穿了两人的双簧。
可是看穿了又能如何?
王召眼中的杀意可不是假的,这次他们家里要是不狠狠大出血一笔,恐怕就不是他们的军旅生涯到头这么简单了。
“吴将军,请恕在下之前无礼之举。”之前挑衅那人倒是光棍,单膝跪在吴懿面前,行礼道,“在下幽州人氏,经常与边民厮混,学了一身骄狂的习性,如今方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在下愿向山地营捐赠战马五匹,驽马五十匹赔罪,还望吴将军海涵。”
这是一笔正常人都无法拒绝的赔偿,吴懿一听,眼睛都亮了。
以他的俸禄就算不吃不喝攒上三四年都不一定能买得起一匹战马,况且现在是战时,战马可是有价无市的宝贝。
“兄弟真是大手笔。”吴懿赞叹一句,咬了咬牙说,“驽马就……算了。山地营经常翻山越岭,携带马匹不太便利。”
“吴将军还是将马匹留下吧。”又有一人说道,“马匹能运输大量货物,即便碍于山形水势,也能节省山地营的体力。在下家中贫寒了些,便出二百头驴子吧。驴子能翻山越岭,将军随军携带也方便些。”
此人说完,其他人也纷纷做出保证,送……捐赠!捐赠的东西听得吴懿都瞠目结舌,感叹镇海营的人家里是真有钱。
活物有肥猪、鸡鸭、肉牛、耕牛,有个人甚至大手一挥送了间上千只鸡的鸡舍。
器物则是房舍、作物种子、农具、林场……是的一整片山头的林场,里面种满了适合制作羽箭的树木。
林场的价值并不在于其本身,这东西肯定是要上交的,关键在于他能用这东西在兵部换回多少人情利益。
“诸位,多的不说。”吴懿起身行了一礼,“我替山地营在此多谢诸位慷慨解囊。”
镇海营众人闻言差点想要翻白眼,他们倒是不想慷慨解囊,那也要敢啊?
王召对他们可谓知根知底,但凡听到不合心意的地方就去摸宝剑,谁受得了这种威胁?
好在他们也佩服吴懿的本事,纷纷打起哈哈将此事翻过。
王召也在一旁帮腔:“子远兄无需怜惜他们。哼,谁家还没些买命的钱?此事就此作罢,待战事结束,我带子远兄一一上门讨要。
子远兄,琐事说完,也该谈谈正事了。我镇海营虽然都是甲士,却只有二百余人,想要攻陷吴县是痴人说梦。当初你可是说有良策,我才翻山越岭带人来到此地的,你可不能诳我。”
“我岂会诓骗恭义?恭义莫急,区区吴县,一日可下。”
“一日?子远兄有何妙策?我等该如何攻入城中?”
“进城不难。”吴懿脸色逐渐变得严肃,“麻烦的是出城。今日左右无事,你我不妨进城走上一遭?”
“子远兄想要混入城中?混进去容易,可我等兵器甲胄该如何带进去?”
“先去看看吧。”
“好吧,且去看看。”
吴懿叫上了崔灵虎,王召则带上两名镇海营士卒,五人摸上官道向吴县城中走去。
吴县距离他们的营地不远,只有不足十里,几人扮作游学的公子进了城。
吴县自然比不得邺城,但毕竟是袁谭的治府,还是一派啊欣欣向荣的景象。
王召对此并不觉得意外,他一直觉得袁谭很有本事,能将吴县治理成这样也是理所当然,真正让他意外的是吴懿的举动。
他本以为吴懿会带他去明镜司的据点之中,不曾想吴懿竟带着几人来到一间铺子面前。
“子远兄,这是你的产业?”王召相当诧异,没想到吴氏竟然将商铺开到了扬州。
谁知吴懿却摇头道:“不是,我只是认识此间主人,走吧。”
说着,他当先迈了进去,几人跟在他身后不敢多言。
伙计见有客至,赶忙出来奉承相迎,吴懿却找来掌柜,将一个物件递过去说:“我是孙氏小姐的朋友,想来此地暂住一日。”
“原来是小姐的朋友,诸位放心,在下一定安排妥当……嗯?”掌柜起初相当大气,笑脸相迎没有寻根问底,可是看到手中东西后脸上闪过惊讶……惊骇之色,拿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又上下打量了吴懿一番,问道,“这位……公子?您是从我家小姐手中得到的此物吗?”
不怪掌柜疑惑,吴懿看面相已经三十有余,正常人家都称老爷了。
“当然。可是有什么不妥?”
“没有,没有。诸位稍候,小人立即去安排。”说着,掌柜又将物件恭恭敬敬还给吴懿,还叮嘱,“公子一定要收好,一定要收好!”
“此物可是有什么含义?”吴懿算是明白了,立即询问,“我看她有不少玉佩,形制都差不多啊。”
“小姐没和您说?”
“说什么?”
“那您还是问小姐吧,小人只是个下人。”掌柜没有解释,将几人请入内堂,吩咐伙计小心侍奉。
“子远兄,这怕不是个定情信物吧?”王召见没了外人,便开起了玩笑。
吴懿看了看手中的玉佩,苦笑道:“我见她房中有很多,随手给了我这一件,算是交换礼物。”
“呦!都进闺房了?”
“当时不止我一人,我等几人去她家赴宴,每人都收到了礼物,都是相似的东西。”
“子远兄不懂了吧?”王召忽然一脸高深莫测,“若不相似,还不一定是。可若是相似……定是定情信物!子远兄说说,是哪家女子有如此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