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公公,劳烦通禀,就说王天云有要事求见皇上。”煤山大校场外,王天云满头大汗的走过来对着侯宝拱手说道。
侯宝侧身不受其礼,笑道:“王部堂请稍待片刻,皇爷正考校太子殿下与长公主的骑射,眼看便结束了。”
王天云心急如焚,哪里等得,他忍不住探头向场内望去,这一瞧不打紧,险些笑出声来。
只见汤杰满脸黑灰,垂手侍立在皇帝面前。
皇帝板着脸正训斥着什么,汤杰则不时咧嘴傻笑,一脸乌黑衬着那口白牙,若在夜里撞见,怕是能吓死人。
而一旁的太子朱见沥则是扭过头捂着嘴偷笑,小肩膀一耸一耸的。
“这是……”王天云强忍笑意,看向侯宝。
侯宝低着头,努力憋着笑道:“额……许是太子殿下和长公主太过顽皮……”
就在这时,皇帝恰好转身,看到了王天云,于是对着他招了招手。
王天云远远躬身一礼,小跑着进了校场。
“你们两个,愈发胡闹了,汤杰是尔等师长,岂可如此戏弄?都给我回去,面壁半个时辰思过!”朱祁镇对着朱见沥和朱亦微训斥道。
“父皇,不干皇妹的事,是儿臣的主意,是儿臣命人在火铳里塞了锅底灰……”朱见沥一把将妹妹朱亦微护到身后,挺起胸膛,企图将过错全揽在自己身上。
“混小子,倒知道护着妹妹了。”朱祁镇心中一阵欣慰,但面上却依旧板着,“既如此,你面壁一个时辰,至于你皇妹……”
“皇上息怒,臣皮糙肉厚不打紧。太子殿下与公主也是无心之失,臣……”汤杰慌忙上前求情。
“还有你,”朱祁镇扭头看向汤杰那张滑稽的脸,忍了又忍才板着脸道,“你是他们的武学师傅,朕把他们交给你,不是让你带着他们胡闹的,学生犯错,你这个师傅也脱不了干系,回去将《孙子兵法》抄三遍!”
“臣……臣知错了,”一听要抄书,汤杰的脸扭曲的跟苦瓜似的,“皇上,您是知道臣的,臣那字实在是不堪入目……”
“那正好,”朱祁镇看了看自己那一对宝贝儿女,又看看狼狈不堪的汤杰,无奈地叹了口气,“于谦的字不错,一会儿你和他们兄妹俩一起去文华殿,正好让于谦指点指点你的书法。”
说着,他挥了挥手:“都回去!”
“唉!”朱祁镇看着嘻嘻哈哈而去的儿子和女儿,无奈的摇了摇头。
“臣王天云叩见皇上。”王天云一直站在不远处,见一场闹剧结束,这才走了过来,躬身行礼。
“让你见笑了,朕这一对儿女啊,实在……”朱祁镇又是摇头叹息。
“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聪颖过人,只要悉心教导,定成大器,皇上不必忧心。”王天云宽慰道。
朱祁镇擦了擦手,这才道:“是不是搜查东瀛人的会馆有结果了?”
王天云赶紧将雷猛送来的那几封信和一块铜牌拿了出来,呈到了皇帝面前,正色道:
“皇上请看,这是从那后花园岛主的小院和东瀛人会馆里搜出来的信件和火器单据。”
朱祁镇一听,面色更加凝重,拿过一封信看了起来。
“皇上,您手里那份是臣让礼部的通使抄写翻译的副本,正本在此。”王天云补充道。
朱祁镇没有说话,而是一张张看着那些翻译过来的信件。
“明兴十五年秋月三日: 囚徒(后花园)近况尚可,明人看守松懈,唯精神萎靡。菊纹信物已妥善藏匿,静候‘春风’之讯……萨摩岛津……丸十字……”
“ 菊之纹章,乃我大和民族之魂胆所系,纵山河破碎,此魂不灭。明人暴戾,然非铁板一块。郕王一案,可见其隙。蛰伏,待机,重光旧土之日,必以明寇之血祭旗!”
“此乃明国京师至天津、登莱等地军港布防图,沿途大道、驿站、村庄、水井皆已绘齐,只待天皇陛下重归东瀛!”
“萨摩岛津……丸十字……好一个‘大和民族之魂胆所系’,好一个‘重光旧土’,” 朱祁镇咬牙切齿的说道。
“王天云,五年前,朕御驾亲征,踏平东瀛四岛,焚其神社,毁其甲胄,将所谓天皇公卿、将军大名尽数扫灭。朕以为,‘日本’这个名词,连同它那些病态的野心,已经被朕亲手埋葬,深埋于大明东瀛行省的土地之下了!”
“朕给了他们归化之途,给了他们成为大明子民、沐浴王化的生路。朕在东瀛推行汉文,移风易俗,驻重兵以慑宵小,朕以为,五年铁腕,足以碾碎他们最后一丝痴心妄想!”
“可结果呢?!”
他猛地将那几封信和铜牌死死抓在手里:“就在朕的京师,就在朕眼皮子底下,一个被严密监控的阶下囚,一个挂着‘商馆’牌子的地方,成了探听消息、囤积兵器、传递密信的贼窝!”
朱祁镇感觉自己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还是被这些倭人给愚弄了!
“‘菊之纹章,乃大和民族之魂胆所系’?呵……” 朱祁镇冷笑连连,“朕今天,就要把这所谓的‘魂胆’,连根拔起,碾成粉末,撒进茅厕!”
说着,厉声喝道:“来人!传旨徐恭,让他立刻进宫见朕!”
“皇上请暂熄雷霆之怒,些许跳梁小丑,不过是疥癣之疾,臣担心的是……”王天云看了看皇帝的脸色,欲言又止。
“说!”朱祁镇怒道。
“是。臣担心的是这帮倭人是如何摸清京师的布防情况以及沿途驻军情况的,甚至于大路小路乃至水井在何处他们都绘制的如此清楚,这……臣初看此信时,有种,有种毛骨悚然之感!”王天云说罢,已是冷汗淋漓。
朱祁镇冷笑一声,后世这个四岛倭国为了图谋中华大地,可是准备了一百多年,他们绘制的地图可比自己手里缴获的这份地图详细多了。
“看来,朕还是对他们太仁慈了!”朱祁镇怒道。
说罢,转身而去。
乾清宫,书房内。
锦衣卫指挥使徐恭捧着被皇帝揉搓的皱巴巴的信,冷汗直冒。
他没想到,在锦衣卫严密布控的京师中,这帮人居然将京师中的城防摸的如此详细,连城防军何时换防、巡逻路线、各城门守卫人数甚至军官的名字都记录的清清楚楚。
这绝非一朝一夕之功,这分明是在他精心织就的天罗地网之下,生生挖出了一条隐秘的通道!
这是锦衣卫的失职,是他徐恭的奇耻大辱,也是赤裸裸的挑衅!
“皇上,臣罪该万死!”徐恭跪在地上,颤声道。
“万死?死一次就够了,”朱祁镇缓缓的开口,冰冷的声音让徐恭肝胆欲裂,“朕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
徐恭浑身剧震,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他知道皇帝绝非虚言恫吓他,出了如此惊天纰漏,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万死难辞其咎,同时脑中也在飞速转动:京师暗桩皆是他亲自遴选的心腹,被收买可能性极低,那问题出在哪里?是地方上的环节?还是…有更深的势力在庇护?
朱祁镇从御案里走出来,走到刀架处,缓缓抽出了那柄永乐皇帝曾经用过的天子剑,刀身划过剑鞘的声音让徐恭肝胆俱裂。
“完了,完了,”徐恭面如死灰,缓缓闭上了眼。
可是等了好一会,听到的却是皇帝冰冷的声音
“天云,将人交给他,滚回你的北镇抚司,不分主仆,即刻打入诏狱, 你亲自督办, 朕要在今天日落之前知道这些密信的传递渠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和藏身之处、京师及周边所有倭人余党的名单。告诉他们,招供一个同党,可免一家死罪;冥顽不灵者,凌迟!还有,查出他们的火器来源,是否有人暗中倒卖火器,一旦查实,夷三族!”
“ 按名单草图,即刻封锁相关街巷坊市, 名单上所有倭人,一律锁拿,凡私藏兵器、旧日家纹、倭文文书者,无需审问,就地正法, 凡有反抗者,剁成肉泥喂狗! ”
“那个后花园岛主单独关押,朕不只要他交代密信的来源,朕要知道他脑子里所有关于旧倭国、关于那些所谓‘忠臣’、关于复辟幻想的一切。”
徐恭心中一松,赶紧道:“臣遵旨!”
“还有,”就在徐恭以为旨意已毕,准备告退时,朱祁镇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个后花园岛主…别把人给朕整死了,他,还有大用。”
徐恭一滞,虽然想不明白皇帝为什么到这个时候了还留着那个鸟人,可还是回道:“臣明白,臣定会让他活着,把该吐的都吐干净。”
“去吧。”朱祁镇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