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叶默的提问,王新龙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指尖在桌面上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什么陈年旧账。
“地位比我高谈不上,但论资历,他们都是跟着赵天刚打天下的老人。有的还是赵天刚老婆那边的亲戚,他们现在都洗白了,怕的就是罗成峰这颗定时炸弹,所以,我认为,派杀手去监狱里杀罗成峰的人,就是这帮元老。”
闻言,叶默继续提问道:“你把这些元老的名字,都具体说一下。”
“当年我们跟着赵天刚起家,最早的班子里有个叫孙志国的,负责管财务,这人精于算计,赵氏集团的账目能做得滴水不漏,全靠他早年打下的底子。还有个叫钱立东的,以前是黑老大王启明手底下的二当家,手上沾过血,还贩过毒。王启明在山西被人干掉之后,钱立东后来就跟着赵天刚做工程,专门负责处理那些‘摆不平’的麻烦事。”
听言,叶默又问道:“这个孙志国和钱立东,现在都在赵天刚集团里担任什么职位?”
闻言,王新龙眼神飘向审讯室惨白的墙壁,声音压低了几分道:“这两人现在都在集团担任副总,明面上对赵天刚毕恭毕敬,背地里早就拉帮结派。尤其是钱立东,这家伙和罗成峰一起杀过很多人,他最怕罗成峰把他供出来。”
叶默飞快地在笔录本上记录,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除了他们两个,还有其他人吗?”
“还有个女人叫林美娟。”王新龙的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厌恶道:“她是张广元的妹妹,早年在公司管人事,后来嫁给了孙志国,两口子在集团里势力盘根错节。这人看着和气,实则心狠手辣,当年有个会计发现了孙志国做假账,就是她出面‘摆平’的,那会计后来全家搬去了外地,再也没回来过。”
“说实话,我要是赵天刚,我早就想办法把这些家伙给处理了,可是赵天刚这人讲义气,觉得一帮兄弟打天下不容易,现在好不容易洗白了,就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可是赵天刚要把集团股份的百分之二十交给罗成峰,这帮人知道了肯定不答应,所以,我认为,找杀手去监狱里对罗成峰灭口这件事,就是他们瞒着赵天刚干的。”
听到王新龙说的这些,叶默随即问道:“那你认为,这里面最有可能找人暗杀罗成峰的人是谁?”
“我觉得应该是钱立东,因为这个老家伙的江湖气息最重,心里老是想着以前打打杀杀那一套,只有他,才会干出去监狱里灭口这种蠢事,而林美娟两夫妇头脑都非常精明,他们就算是要对罗成峰下手,也不会选择在监狱里动手。”
听着王新龙嘶哑嗓音里蹦出的每一个字,叶默握着笔的手指微微用力,笔尖在记录本上划过的沙沙声格外清晰。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铁栏后的男人,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连标点符号都不敢马虎,力求将这份关键证词完整留存。
问完了这些之后,叶默将王新龙所说的全部内容进行了一下梳理。
他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脑海里像过电影一样回放着刚才的对话,试图从这些碎片化的信息中找到串联案件的线索。
此前王新龙被抓之后,态度极其强硬,一个字也不肯说。
无论审讯人员如何引导、追问,他都紧闭双唇,眼神里充满了抗拒和戒备,仿佛要将所有秘密都藏在心底。
在见完了律师之后,他却一反常态,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直接承认了公交车失踪案和他有关。
但是,承认关联后,他却又拒绝回答任何关于公交车失踪案的具体问题。
对于案件的细节、过程、涉及人员等关键信息,只是重复着 “案子是我做的”,却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直到叶默提及秦思明和赵青青这两人的时候,王新龙的眼神明显有了波动,他终于开口了,承认公交车失踪案就是赵天刚指使他做的。
这个答案既在叶默的意料之外,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很明显,王新龙是在有意袒护赵青青和秦思明这两人。
他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赵天刚身上,对于秦思明和赵青青的关系却绝口不提,试图将他们摘干净。
但案子发生到现在,调查了这么久,都没有任何证据直接指明公交车失踪案和秦思明和赵青青这两人有关。
这让叶默感到十分棘手,没有证据,一切的推测都只能是空想。
想到这里,叶默随即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着王新龙开口道:“你说赵天刚指使你制造公交车失踪案,那我问你,他让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我刚才说了,我不知道,你们想知道真相,可以直接去问赵天刚,我这条命是他给的,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王新龙的语气带着一丝不耐烦,却又透着对赵天刚的绝对服从。
“你口口声声说你的命是赵天刚的,你这么维护他,他到底帮过你什么?” 叶默紧追不舍,他能感觉到这个问题或许能打开王新龙的话匣子,探寻到更深层的原因。
听到叶默的提问,王新龙思索片刻,决定将真实情况说出来。
“八八年的时候,川南火车站有个黑老大,名叫刘天强,外号疯狗强,这人是一名春运票贩子,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我当时在赵天刚公司里做销售,赵天刚对我很器重,觉得我是个可塑之才,于是送了我一套房。”
“我父母知道之后,高兴得不得了,那年过年就没让我回去,而是带着我妹妹坐火车来看我。”
王新龙的思绪飘回了过去,语气里带着一丝回忆的温情,又很快被痛苦取代。
“但当时刚好是春运,火车票一票难求,我父母在火车站排了很久的队都没买到票,只能找票贩子。过程中,疯狗强的一个小弟见我妹妹年纪小又长得清秀,就上前调戏她,我父亲当时为了保护她,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就和对方起了冲突。后来疯狗强带着人赶来,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在火车站那么多人的地方,将我父母妹妹三人砍死了。”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开始颤抖,眼眶也泛红了,那段痛苦的记忆像一把刀,再次刺向他的心脏。
听到王新龙说到这里,此时的叶默也愣住了。
一旁的郑孟俊更是捏紧了拳头,眼里写满了愤怒。
这时候,王新龙继续回忆道:
“我知道这件事之后悲痛欲绝,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我就想着杀人偿命,一定要让疯狗强被枪毙,还我家人一个公道。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最终这件案子,居然被定性为排队插队引起的冲突,成了一起私人纠纷引起的杀人案。疯狗强早就买通了关系,派了个小弟出来顶罪,而他则是一点事也没有,依旧逍遥法外。”
王新龙的语气里充满了愤怒和不甘,拳头也紧紧攥了起来。
“那时候的我绝望无助,感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在我看来,这个世界上压根就没有所谓的公义。于是我找到赵天刚,我当着他的面跪下来求他,磕着头求他给我家人报仇。”
他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绝望,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孤立无援的时刻。
“赵天刚当时他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起来,他说这笔账,他赵天刚记下了,等时机成熟,他会让这个疯狗强十倍偿还。”
王新龙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感激,赵天刚的这句话,成了他当时唯一的希望。
“我当时以为,赵天刚只是为了敷衍我,毕竟疯狗强势力那么大,我没抱太大希望。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97 年的夏天,赵天刚带着一帮兄弟,直接和火车站的疯狗强展开了火拼。为了替我报仇,他亲自拿着砍刀和疯狗强两人对砍,最后硬生生砍掉了他的一只耳朵。为此,我们这边还死了两个兄弟,他们都是为了帮我报仇才……” 说到这里,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听到王新龙所说,叶默微微皱起了眉头,他捕捉到了关键信息,随后开口问道:“据我所知,这次事件中,刘天强最终只判了无期徒刑,他是在监狱里病死的。”
闻言,王新龙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带着一丝嘲讽和快意,他看着叶默道:“您相信他刚进监狱没多久就病死了吗?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你的意思是?” 叶默敏锐地察觉到这里面另有隐情,连忙追问。
“我的意思是,这当然是赵天刚干的。赵天刚当时利用张广元的关系,打通了监狱里的门路,直接将疯狗强从监狱里带了出来。最后是我,拿着刀,亲手处理了这个家伙,为了我的父母妹妹,报了这血海深仇!”
王新龙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多年的仇恨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听到王新龙说到这里,叶默这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死心塌地的愿意帮赵天刚做任何事情。
这时候,叶默还想问点什么,王新龙却又开口了,他说道:“你之前不是说我没杀过人吗,现在我杀人了,刘天强就是我杀的,我当时用尽了所有手段来折磨他,为了让他体会到失去亲人的痛苦,赵天刚还把他的老婆孩子都绑来了,我当着刘天强的面,用刀砍死了他的老婆和孩子,最后再一刀刀的把他的皮割下来,那种感觉,无与伦比。”
说到这里,王新龙露出了极为享受的感觉,似乎还沉浸在当时报仇的快感之中。
看着王新龙这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叶默此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看着王新龙问道:“你是说,你当时还杀了刘天强的老婆和孩子?”
“不然呢?”王新龙反问道:“他杀了我父母和妹妹,我弄死他家人怎么了?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你不用站着道德制高点来教育我,我就是要让刘天强体会一下自己亲人被杀是什么感觉,他的儿子当时十三岁,叫的那叫一个惨,刘天强当时跪在地上不停地求我,求我放过他老婆孩子,我直接把他儿子脑袋砍下来放他面前,你们不知道,当时的刘天强,那脸上痛苦的表情,比杀了他自己都要难受无数倍。”
说到这里,王新龙再次笑了起来,笑得十分的癫狂。
“对了,他老婆当时肚子里还有个孩子,算起来,我当时一共杀了四个人。你们不是很好奇,为什么我这些年从来没有娶妻生子吗?就是因为,我知道我身上背负的人命太多,总有一天,也会不得好死的,所以,我不想连累其他人,于是就没有结婚生子。现在赵天刚落网了,我也被抓了,我俩都犯了死罪。”
“虽然被你们抓了很可惜,但一想到我可以陪着赵天刚一起下地狱,我这心里就很开心,人说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我和赵天刚的死刑,最好能在同一天,这样,我们下地狱,彼此就有个照应了。”
看着王新龙此时变态扭曲的表情,郑孟俊和其他几名同志此时脸上的表情也很不好看。
祸不及家人这句话是讲给有江湖道义的人听的。
但真正出来混的,谁又会在乎这些。
罗成峰的老婆孩子被人杀了。
刘天强的老婆孩子也被人杀了。
出来混,总有一天报应会落到自己头上。
赵天刚杀人无数,却仍旧把他的女儿当宝贝一样捧在手心。
内心再冷血的人,也有他的软肋。
赵天刚视赵青青如珠如宝,可他却也亲手毁了无数个家庭。
此时,王新龙的笑声在惨白的灯光下回荡,像生锈的刀片刮过铁皮,刺耳得让人头皮发麻。
叶默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目光如炬地盯着王新龙扭曲的脸道:“王新龙,我现在再问你一个问题,98年发生在甘孜的竹刑案,你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