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被庄周这“一针见血”的大实话给噎了一下,脸上那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促狭笑容瞬间僵住,随即露出一丝尴尬。
他挠了挠自己雪白的头发,有些讪讪地看向庄周,带着一丝商量的语气问道:
“咳咳……这个……小庄啊,老夫一时情急,忘了这长明灯的规矩了。你看……这事儿闹的。要不……咱们想想办法,就当啥也没发生,把他这魂儿再给塞回去?让他重来一回?”
庄周还没说话,一直安静悬浮在他身边、体型已经缩小到只有巴掌大小、看起来憨态可掬的蓝色鲲鹏,却仿佛听懂了老夫子这“不负责任”的话,顿时不乐意了!
它发出一声不满的、如同婴儿啼哭般的“呜哇”声,小尾巴一甩,胖乎乎的身体猛地一个加速,如同炮弹般,用它那圆滚滚的脑袋,结结实实地撞在了老夫子的腰眼上!
“哎哟喂——!”
老夫子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记“头锤”撞得一个趔趄,痛呼一声,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了出去,“噗通”一声,摔出了好几里地,才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揉着老腰,龇牙咧嘴地抱怨:“嘶……你这小东西!下手……不对,下头没轻没重的!老夫的腰啊……”
就在老夫子被撞飞,庄周和鲲鹏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的刹那——
“咔嚓……哗啦啦——!”
顾震霄只觉得周围的空间猛地一阵剧烈扭曲、震荡!眼前那间古朴的书房、书架、灯光,如同破碎的镜面般,寸寸碎裂、剥落!老夫子、庄周、鲲鹏的身影也迅速变得模糊、透明!
一股强大的排斥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的意识狠狠地向外推去!
天旋地转!意识再次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过了万年。
一种沉重的、如同被巨石压住的窒息感传来。
紧接着,是冰冷、僵硬、以及……遍布全身每一个角落的、撕心裂肺般的剧痛!这种痛楚,如此真实,如此强烈,与之前灵魂状态的虚无缥缈截然不同!
他……感觉到了身体的存在!
顾震霄猛地睁开了眼睛!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勉强睁开了一条缝隙。
刺眼的光线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上方……陌生的、雕刻着简单云纹的木质屋顶。
鼻尖萦绕着一股浓郁的药草苦涩气味。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自己的身体。
他正躺在一张坚硬的木板床上,身上盖着一床洗得发白的薄被。
视线下移……他看到了自己的胸口、手臂……上面缠满了厚厚的、浸透着暗红色血迹和褐色药渍的麻布绷带。
绷带之下,传来阵阵钻心的疼痛,提醒着他这具身体遭受了何等严重的创伤。
随即,他感觉到自己的右手……似乎被什么东西压着?
他微微偏过头,用余光看向自己的右侧。
只见床沿边,坐着一位身穿鹅黄色粗布衣裙、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少女。
少女侧对着他,脑袋一点一点的,似乎正在打瞌睡。
她的一头乌发有些凌乱地扎成两个小髻,脸上带着明显的倦容,嘴角甚至还残留着一点……油渍?仔细看,她她嘴里似乎还叼着半截没吃完的小鱼干。
而少女的左手,正……紧紧地按在顾震霄的右手手腕处!按压的力道还不轻!
顾震霄心中一惊,试图动一下手指,却发现整条右臂都麻木不堪,毫无知觉,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
只有被按压的手腕处,传来一阵阵闷痛。
就在这时,黄衣少女似乎梦呓般含糊地嘟囔了一句什么,声音很轻,听不真切,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念咒?
还没等顾震霄想明白这少女在干什么,房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一位身着深蓝色布袍、袖口沾着些许药渍、面容清瘦、眼神却锐利如鹰的中年男子快步走了进来。
他一进门,目光就扫过了床上睁着眼睛的顾震霄,随即落在了床边打瞌睡的黄衣少女和她那只按在顾震霄手腕上的手上。
中年男子眉头一皱,脸上瞬间罩上一层寒霜,几步走到床边,二话不说,扬起手掌,“啪”地一声,结结实实地拍在了黄衣少女的后脑勺上!
“哎哟!”
少女吃痛,猛地惊醒,捂着脑袋跳了起来,睡眼惺忪地叫道:“谁?!谁打我?!”
“姬小满!你又在这里摸鱼偷懒!”
中年男子声音带着怒意,指着顾震霄的手腕,“我让你看着病人,你按哪儿呢?!让你用红血石疏导淤血,你倒好,把人手腕当面团摁了是吧?!”
这被称为贺云子的中年男子,正是稷下学宫医术最高、脾气也最是古怪的大医师!
姬小满被贺云子一吼,彻底清醒了。
她顺着贺云子指的方向低头一看,顿时“啊呀!”惊叫一声!
只见顾震霄的手腕处,原本应该放置着一块用来活血化瘀的“红血石”,此刻却不知何时掉落在了落在了旁边的床单上。
而她的手掌,正结结实实地、用力地按在顾震霄手腕那处刚刚缝合不久、还缠着绷带的伤口上!
由于按压时间过长,力道又大,顾震霄的整个手掌都已经因为血液循环不畅而变得青黑发紫!
“对、对不起!顾前辈!我不是故意的!我、我睡着了……”
姬小满吓得脸都白了,连忙松开手,手足无措地对着顾震霄连连鞠躬道歉,小脸上写满了惊慌和愧疚。
贺云子见状,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又是一巴掌拍在姬小满的后脑勺上,骂道:“道歉有用要大夫干什么?!毛手毛脚的!滚一边去!”
姬小满捂着再次被打的脑袋,委屈巴巴地缩到了墙角,用幽怨的小眼神偷偷瞪着贺云子。
贺云子懒得再理她,一把将姬小满挤开,凑到床前,仔细检查了一下顾震霄手腕的伤势,又翻了翻他的眼皮,号了号脉。
这才松了口气,对顾震霄说道(虽然顾震霄现在说不了话):
“醒了?别乱动。你昏迷了三天,怕你饿死,给你喉咙开了个小口,插了根细管喂流食。伤口还没长好,至少还得三天才能试着说话。”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身上的伤嘛,骨头断了七七八八,经脉碎得像蜘蛛网,内丹也裂了……嗯,问题不大,对本神医来说,小菜一碟。躺个一年半载,包你活蹦乱跳。”
缩在墙角的姬小满听到贺云子这“轻描淡写”的描述,忍不住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哼!吹牛!也不知道是谁,这三天抱着医药古籍不撒手,查得眼睛都红了,天天骂骂咧咧,说这家伙伤得太不是地方,太难搞……”
她的声音虽小,但在寂静的房间里却格外清晰。
贺云子老脸一红,猛地转头,恶狠狠地瞪向姬小满!
姬小满吓得一缩脖子。
贺云子二话不说,抬起脚,对着姬小满坐着的椅子腿就是一脚!
“哐当!”
姬小满连人带椅子被踹得向后滑去,直接滑到了门口!
“滚蛋!立刻!马上!去药房把今天要煎的药给我整理好!少一味药,我扒了你的皮!” 贺云子指着门外,怒吼道。
姬小满从地上爬起来,揉着摔疼的屁股,一脸愤愤不平,指着贺云子控诉道:“贺师叔!你也太薄情寡义了!前天晚上你要人帮你试新药的时候,还一口一个‘小满师妹’,叫得可亲热了!辈分都乱套了!现在用不着我了,就提起裤子不认人,又打又踹!我……”
她还想再说,却见贺云子脸色铁青,顺手抄起了桌上的一方沉甸甸的砚台!
姬小满吓得魂飞魄散,“妈呀”一声尖叫,也顾不上抱怨了,连滚带爬地冲出房门,一溜烟跑没影了。
房间里,终于清静了。
贺云子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被姬小满气得翻腾的气血,重新转过身,看着床上眼神复杂的顾震霄,无奈地叹了口气:
“摊上这么个不着调的丫头当药童,算我倒霉。你……好好休息,别多想。能捡回条命,已经是奇迹了。”
说完,他摇摇头,也转身离开了房间,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顾震霄一人,躺在硬板床上,感受着全身无处不在的剧痛,望着头顶陌生的屋顶,眼神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恍惚,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