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道德与法治课那四十五分钟的“放风”时间,仿佛是漫长下午里唯一奢侈的喘息。
接下来的课程,如同疾风骤雨,丝毫没有给这群初一新生任何适应的机会。
地理课上要手绘地图轮廓,历史课上有密密麻麻的时间线要背诵,语文课上一篇接一篇的古文需要理解和默写,物理课虽然才刚接触,但那些抽象的概念和公式已经让人头晕眼花……赵沅雯从未想过,在这样一所看似随性的乡镇初中,学习的强度和密度会如此之大。
她这才真切地体会到,初一居然有整整十四节正课,这还不包括早上的早自习和晚上的晚自习!
尤其是下午,课程表排得密密麻麻,课与课之间的休息时间被压缩到了可怜的五分钟。
这五分钟,上个厕所都得用跑的,想稍微放松一下简直是奢望。
一整天下来,从早上六点多起床到晚上九点多晚自习结束,学习时间竟然长达近十五个小时,这强度让她这个从相对宽松教育环境过来的孩子感到有些窒息。
当下午最后一节数学课的下课铃声终于响起时,讲台上的老师刚说完“下课”,教室里却没有了清晨那种蓬勃的朝气。
回应老师的,是一片如释重负的、沉重的叹息声。
几乎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般,瘫倒在了桌子上。
连续高强度的脑力劳动和久坐,让每个人都疲惫不堪。
赵沅雯也感觉浑身像是散架了一样,脑袋里塞满了各种知识点,嗡嗡作响。
她刚想把脸埋进臂弯里缓一缓,就感觉一只微凉的手从她的腹部下方灵巧地穿过,然后轻轻向上抬了抬她的腰,帮她调整了一下僵硬的坐姿。
是林小雨。
她自己也累得够呛,但还是强打着精神,对赵沅雯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
紧接着,赵沅雯右边的男同桌成咸辉,像是变戏法一样,从抽屉里掏出一罐红色的功能性饮料,“啪”一声打开拉环,熟练地递到了林小雨抬起的手上。
“谢了,咸辉。”
林小雨接过来,仰头“咕咚咕咚”就灌下去大半罐,然后长长地舒了口气,仿佛这才活过来一点。
她抹了抹嘴,看到赵沅雯惊讶的眼神,解释道:“补充点能量,不然晚自习顶不住。”
成咸辉也转头问赵沅雯:“赵沅雯,你要不要也来一罐?我这儿还有。”
赵沅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她不太习惯喝这种饮料。
林小雨见状,凑近些,压低声音,用过来人的口吻劝道:“我劝你还是来一瓶吧。别指望晚自习是给你写作业或者自习的,那是‘加餐’时间,各科老师轮流来上课的!不喝点提神的,保证你上到一半就睡着了。”
赵沅雯一听,心里暗暗叫苦。
她原本还指望晚自习能喘口气,把白天堆积如山的作业处理一下。
没想到居然是继续上课!
看着林小雨和成咸辉那习以为常又带着点无奈的表情,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那……那我也要一罐吧。”
成咸辉嘿嘿一笑,又利索地掏出一罐递给她:“诚惠,六块。”
赵沅雯愣了一下,这价格比外面商店便宜不少。
成咸辉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得意地眨眨眼:“小本生意,薄利多销,主要服务同学嘛。”
赵沅雯付了钱,接过那罐沉甸甸的饮料,冰凉的触感让她精神微微一振。
三个人甚至都没力气离开座位,就瘫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几句,话题都围绕着“今天作业好多”、“晚自习不知道哪个老师来”之类的抱怨。
然而,休息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他们还没聊上几分钟,教室门口就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语文老师抱着一摞试卷,精神抖擞地走了进来。
“同学们,打起精神!晚自习我们来讲评一下上周的单元测试卷,顺便预习一下新课!”
语文老师的声音依旧充满活力,与台下这群“残兵败将”形成了鲜明对比。
赵沅雯看着手里那罐还没打开的功能饮料,又看了看讲台上准备“奋战”的老师,认命地叹了口气。
她拉开拉环,仰头灌了一大口。
那略带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的刺激感让她混沌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漫长的学习日,还远未结束。
语文老师的试卷分析正进行到关键处,讲台上粉笔吱呀作响,重点句型被圈了又圈。
突然,教室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英语老师王老师探进头来,脸上带着歉意又急切的笑容。
“李老师,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我就占五分钟,布置一下明天的口语练习任务!”
王老师话音未落,人已经侧身挤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沓打印好的材料。
这下可好,讲台上顿时形成了“双雄并立”的局面。
语文李老师皱了皱眉,但显然对这种“抢滩登陆”习以为常,只是无奈地加快了语速。
英语王老师则毫不客气地站到讲台另一侧,扬了扬手中的材料,开始用她那标志性的、语速极快的英语布置任务。
“……So, tomorrow, I want you to practice this dialogue with your partner, pay attention to the intonation, especially the question part…” (……所以,明天我希望你们和搭档练习这段对话,注意语调,特别是疑问句部分……)
刹那间,教室里仿佛开启了立体环绕声。
左边耳朵灌进来的是文言文虚词的用法解析,右边耳朵冲击着英语的连读和语调规则。
两股截然不同的知识洪流,像两把不听使唤的钻头,硬生生地往学生们已经超负荷运转的大脑里钻。
赵沅雯感觉自己的脑瓜子嗡嗡作响,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里面开派对。
她努力想集中精神听语文老师的讲解,但英语老师那富有穿透力的声音总是不合时宜地打断她的思路。
她一会儿抬头看看黑板上的古文例句,一会儿又被迫去听英语的发音要点,眼睛和耳朵忙得不可开交,感觉自己快要精神分裂了。
她一边机械地跟着英语老师重复单词,一边在心里暗暗叫苦:在这个学校待下去,别说保持什么“熊孩子”的调皮劲儿了,能不被这高强度、多线程的学习压力磨成一只只会点头摇头的“学习机器”就算谢天谢地了。
这种必须同时处理多项任务的能力,简直是被逼着速成。
然而,在疲惫和烦躁之余,赵沅雯心里也不由得升起一丝复杂的感慨。
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赵秉义。
得亏老赵是个正儿八经的省长,有能力、有资源为她提供相对优越的成长环境和未来的各种可能性。
她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出生在一个普通的、甚至贫困的农村家庭,面对如此有限的教育资源尽管老师们很拼和巨大的升学压力,那种看不到太多出路、只能拼命内卷的绝望感,该有多么沉重。
这一刻,她对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有了更具体、也更复杂的认识。
最后一节晚自习,就在这种“双语混响”的煎熬中,显得格外漫长。
两位老师似乎都憋着一股劲,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塞进更多的内容。
语文老师越讲越快,英语老师也不甘示弱,对话练习的要求越来越复杂。
粉笔灰和英语单词在空中齐飞,古文释义与语法规则共舞。
足足讲了将近五十分钟,窗外的天色早已漆黑,其他班级的学生早就走光了,走廊外变得空空荡荡。
直到值班校领导用手电筒晃了晃窗户,示意时间太晚了,两位老师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好了,今天的课就到这里。试卷订正明天早自习检查!”语文老师合上书,语速依然很快。
“Remember to practice the dialogue! Ill check randomly tomorrow!” (记得练习对话!明天我随机抽查!)英语老师也做了最后强调。
“下课!”
随着这一声令下,教室里却没有往常那种迫不及待的欢呼。
同学们一个个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沉默地、慢吞吞地开始收拾书包,脸上写满了疲惫和麻木。
在班干部的催促下,大家排着歪歪扭扭的队伍,安静地走出教学楼。
夜晚的凉风吹在脸上,稍微驱散了一些头脑的混沌。
赵沅雯背着沉重的书包,走在队伍里,回头望了一眼灯火通明后又陆续熄灭的教室,心中百感交集。
这充实到令人窒息的一天,终于结束了。
而明天,同样的循环似乎还会继续。
这个“老家”的学校生活,远比她想象中更加硬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