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几日过去,年关的气息愈发浓厚,府中上下忙碌着洒扫庭院、备办年货,处处透着喜气。
黛玉婚后的日子,如同浸在温水里的蜜糖,舒缓、甜润,且一日比一日更见滋味。
这日午后,天色晴好,冬阳难得地驱散了连日的阴霾,将澄明堂庭院里那几株老梅照得愈发红艳灼目。
黛玉与陆远刚用了午膳,正并肩在廊下散步消食。
她依旧裹着那件白狐裘斗篷,手里捧着个鎏金小手炉,陆远则只穿了件家常的墨色暗纹锦袍,身姿挺拔如松。
“今年这梅花开得格外盛。”
黛玉驻足,仰头望着枝头簇簇胭脂,轻声叹道。
阳光透过花枝,在她莹白的脸颊上投下斑驳光影,衬得她眸色清亮如泉。
“嗯。”
陆远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语气平淡,“许是地龙烧得暖,花期早了。”
他说话间,很自然地抬手,替她拂去不知何时落在发间的一片极细微的落蕊。
黛玉微微一怔,随即唇角便漾开浅浅的笑纹,没有躲闪,只将手炉更贴近心口些,那里暖融融的,不知是炉火的温度,还是别的什么。
两人正静静赏花,忽听院门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却依旧稳重的脚步声。
随即,帘子被打起,莺儿扶着薛宝钗走了进来。
宝钗今日穿了身较鲜亮的藕荷色遍地锦棉裙,外罩一件石榴红缂丝灰鼠披风,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簪着那支赤金衔珠凤钗,面上带着惯常的温婉笑意。
“给夫君、妹妹请安。”
宝钗走到近前,规规矩矩行礼,声音却透着一丝不同寻常的轻快。
黛玉忙上前扶住她:“宝姐姐快别多礼。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可是账目上有什么要紧事?”
她见宝钗气色极好,双颊泛着健康的红晕,眼中喜色盈盈,心下已有几分猜测,却又不敢确定。
陆远也看向宝钗,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眼中掠过一丝询问。
宝钗站直身子,先是对陆远微微一笑,然后转向黛玉,伸手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心温热,甚至有些汗湿,显然心情激荡。“不是账目的事。”
她深吸一口气,似在平复心绪,但那唇角上扬的弧度却越来越大,“是……是有一桩喜事,想先来禀告夫君和妹妹。”
“何事?”
她的目光在陆远和黛玉脸上流转,最终定格在陆远沉静的脸上,声音清晰而带着轻微的颤音,是喜悦的颤音:“回夫君,妾身……妾身今早请了常来请脉的刘太医诊过,说是……已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了。”
话音落下,廊下有一瞬极致的寂静。
唯有寒风掠过梅梢,带起几片花瓣簌簌落下。
黛玉猛地睁大了眼睛,手下意识地攥紧了宝钗的手指,惊喜交加:“宝姐姐!当真?这……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她瞬间想到宝钗这些年的不易,想到她作为当家奶奶的操劳与隐忍,此刻这迟来的喜讯,怎能不让人为她由衷高兴?
眼眶竟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热。
陆远的反应则更直接些。
他那张惯常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清晰地闪过一抹惊愕,随即被一种实实在在的、几乎称得上灿烂的悦色取代。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宝钗,向来平稳的声音也难得地提高了些许:“确定了?”
“千真万确。
”宝钗用力点头,眼中已有泪光闪烁,那是多年期盼一朝得偿的激动与释然,“刘太医是府里用惯的老人,断不会错。脉象滑利如珠,是喜脉无疑。”
“好!好!好!”
陆远连说了三个“好”字,一声比一声更显铿锵有力。
他上前一步,在宝钗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辛苦了。从今日起,府中一应琐事杂务,你都不必再操心,全交给凤丫头和探春。你只管好生养着,需要什么,缺什么,直接跟黛玉说,或者让莺儿来回我。”
他转头看向黛玉,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悦,那目光甚至比冬阳更暖:“黛玉,宝钗有孕,是府中头等大喜事。她身子虽一向康健,但头一胎更需仔细。
你多费心照料,库房里那些上用的补品药材,尽着取用。再拨两个经验老道、手脚稳妥的嬷嬷过去伺候。”
“夫君放心,我晓得的。”
黛玉连忙应下,心中也为宝钗感到无限欢喜。
她反握住宝钗的手,柔声道:“宝姐姐,这可是你跟夫君的第一个孩子,金贵得很。你可千万要保重自己,那些劳神费力的事,再不许沾手了。
想吃什么、用什么,或是身上哪里不痛快,定要立刻告诉我。”
宝钗见他们二人皆是真心实意地为她高兴,为自己考虑得如此周全,心中又是感动又是踏实。
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却是笑着的:“谢夫君,谢妹妹。我……我定会小心。”
消息如同插了翅膀,瞬间飞遍了陆府各个角落。
最先闻讯赶来的是王熙凤。
她几乎是提着裙子小跑着进来的,丹凤眼里光芒四射,人未到声先至:“哎哟我的老天爷!宝妹妹!可是真的?真有喜了?”
她一阵风似的卷到宝钗面前,上下打量,见她气色红润,眉眼含春,顿时抚掌大笑,“好好好!我就说宝妹妹是个有福的!瞧瞧这气色,这眉眼,准是个健壮的小子!”
她又转向陆远,笑靥如花,“恭喜夫君!贺喜夫君!咱们陆家这可是要添丁进口了!祖宗保佑,夫君福泽深厚!”
她这话说得响亮又讨喜,陆远虽知她素来会说话,此刻听来也觉得分外顺耳,微微颔首:“这段时日,府里的事你和探春多担待些,让宝钗好生静养。”
“夫君放心!”
凤姐儿拍着胸脯,爽利道,“妾身定把里里外外打理得妥妥帖帖,绝不让宝妹妹操半点心!
对了,我这就去吩咐厨房,从今日起,宝妹妹的膳食单独立小灶,务必精细滋补。我那还有两支上好的老山参,回头就让人送过来!”
紧接着,探春、湘云、宝琴、岫烟等人也都闻讯陆续赶来。
小小的廊下顿时热闹非凡。
探春一向敬佩宝钗为人,此刻见她夙愿得偿,亦是满面笑容,眼中透着真诚的欣慰:“恭喜宝姐姐!这是大喜事!姐姐只管安心养胎,外头那些事,有我和凤姐姐呢。”
史湘云最是活泼,拉着宝琴围着宝钗又笑又跳,像个孩子似的:“宝姐姐!你要有小宝宝了!是像你还是像陆大哥?
哎呀,不管是像谁,定是个顶顶聪明漂亮的!等他出来,我教他认字念诗!”
薛宝琴抿嘴笑着,细声细气道:“云姐姐,宝姐姐现在需要静养,你可别吵着她。”
说着,将自己腕上一只温润的羊脂白玉镯褪下来,轻轻套在宝钗腕上,“宝姐姐,这镯子我戴了多年,养得温润,据说能安胎定神,你戴着玩儿。”
邢岫烟也送上自己精心绣制的一对婴孩用的虎头鞋帽,针脚细密,憨态可掬,低声道:“妾身手艺粗陋,一点心意,愿宝姐姐顺遂安康。”
连平日最为淡漠的惜春,也难得地露出了浅淡的笑意,默默念了句佛号,算是祝福。
宝钗被姐妹们围在中间,接受着潮水般的祝福与关怀,心中暖流激荡,连日来隐约的忐忑与初为人母的惶恐,都被这真挚的温情驱散了。
她一一谢过,眼中泪光始终未干,那是幸福的泪水。
陆远站在一旁,看着这满院子的笑语欢声,看着宝钗含泪带笑的侧脸,看着黛玉温柔细致地扶着宝钗叮嘱注意事项,看着湘云、宝琴叽叽喳喳讨论着未来小侄儿或小侄女的样貌……一种奇异的、充盈的满足感充斥着他的胸腔。
子嗣传承,家族兴旺。这是刻在他骨子里的认知,亦是责任。
宝钗有孕,意味着陆家血脉得以延续,这座他用权势与心血构筑的府邸,将迎来新的生命与希望。
这份喜悦,是实实在在的,沉甸甸的。
他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黛玉。
她正细心地将宝钗披风的风帽理好,侧脸温柔,眉眼间全是为宝钗高兴的真诚。
陆远心中微微一动,一种更柔软的情愫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