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铜制烛台上跳跃,将书案上的宣纸映得暖黄。
顾晏之眉峰微蹙:“你所说的太过荒唐,孤是绝不会相信的。”
沈玉薇本就憋着一肚子委屈,闻言更是心火直窜。
她攥紧了衣袖,指节泛白,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荒唐?顾晏之,你我相识数载,我是什么性子,你难道不清楚?”
她上前一步,眼底满是失望与愤懑,“我知道先前对你诸多冷待,可我今日来,决不是在骗你,只是想告诉你真相,可你……”
话说到一半,看着顾晏之没有波动的面庞,她猛地闭了嘴。
她懒得再与这冥顽不灵的人多费口舌,胸口剧烈起伏着,转身就走。
裙裾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风,却依旧压不住心头的火气。
走到门口时,那股不甘与恼怒陡然翻涌,她气不过,猛地回头,目光如刀般剜了顾晏之一眼。
紧接着,她抬手抄起书案上那只冰裂纹青瓷花瓶,手腕用力一扬,“哐当”一声巨响,花瓶重重摔落在青石板地上,碎成了无数片。
瓷片四溅,其中一块险些弹到顾晏之的袍角,他却纹丝未动,只是静静看着她。
沈玉薇摔了花瓶,心头的郁气总算散了些,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木门被她甩得“砰”地一声关上,震得窗棂都微微发颤。
顾晏之望着她决绝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地上的碎瓷片。
方才她剜过来的那一眼,带着几分孩子气的执拗与娇蛮,倒让他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
那笑声极轻,带着几分无奈。
他弯腰,指尖拾起一片碎瓷,冰裂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沈玉薇踏着碎雪归来,玄色披风上落满了冰晶,未及卸下的寒气顺着衣料漫开,连廊下的红梅都似被这冷意逼得敛了几分艳色。
她一脚踹开雕花木门,殿内暖炉燃着的银骨炭气息扑面而来,却暖不透她眼底翻涌的怒潮。
春桃早已候在门边,望见主子归来,眼角先掠过一丝希冀,可看清沈玉薇依旧是去时那身月白绣缠枝莲的衣裙,那点希冀便如被冷水浇过,瞬间蔫了下去。
她不敢多言,连忙上前接过沈玉薇肩头的披风,“娘娘,如何了?太子殿下……”春桃一边抖落披风上的雪粒,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声音压得极低。
沈玉薇猛地甩开她的手,腰间玉带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如何?”她冷笑一声,“他被那杜若薇迷得魂都没了!”
她越说越气,抬手扫落案上的青瓷茶盏,“哐当”一声脆响,茶水溅湿了锦缎桌布。
春桃连忙跪下收拾碎片,眉头拧成了疙瘩。
想当初,太子顾晏之对自家娘娘何等上心,府里大小事宜皆由沈玉薇做主,连侧妃之位都空悬着,只待她及笄便册封为正妃。
可自从那杜若萱入府后,一切都变了。
“娘娘息怒,”春桃小心翼翼地捡起散落的瓷片,声音带着几分劝慰,“殿下与娘娘自少年相识,这数年的情分岂是一个半路杀出的杜姑娘几句花言巧语就能轻易离间的?”
她偷抬眼瞧了瞧沈玉薇紧绷的侧脸,见娘娘周身的戾气稍缓,又壮着胆子继续道:“许是那杜姑娘太擅长装柔弱、说软话,才一时蒙骗了殿下。娘娘您向来性子刚直,不屑于那些逢迎讨好的伎俩,可殿下日日处理东宫琐事,难免也想寻些温柔慰藉。只要娘娘多些耐心,往后学着对殿下软和些,哪怕只是多说一句温言,殿下定也能念起往日的情分,早日回心转意的。”
沈玉薇闻言,胸口翻涌的怒气稍稍压下,指尖攥着的锦帕渐渐松开,留下几道深深的褶皱。
她缓缓抬手按在发胀的眉心,闭上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往日的种种——她总对他冷言相对,即便他事事顺着自己心意也不对他摆好脸色,就连他想与她多说几句话,她也常以疲惫为由拒之门外。
难道,真的是自己这些年太过冷淡,才让他渐渐寒了心?
但顾晏之自小就对自己情根深种,这般深厚的感情,她不信他会这么轻易的放下。
可念头刚起,又被另一番思绪打断。
她想起自己也曾深爱过六皇子。
那时的她,一颗心全系在那位温润如玉的皇子身上。
白日里,她对着他送的一支普通玉簪翻来覆去地瞧,连绣帕上的纹样都要绣成他府邸外的海棠花;夜里,闭上眼便是他含笑的眉眼,辗转反侧到天明。
可如今再回头看,只觉得这个人不过是个满腹阴谋算计、毫无半分真心的伪君子。
那顾晏之呢?会不会也和她一样?当初对自己的好,或许只是年少懵懂的执念,如今遇见了杜若薇,才算是幡然醒悟,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这般一想,沈玉薇刚刚平复的心底又涌上一股寒意,比身上的寒气更甚。
她攥紧了手心,指甲深深嵌入肉中,眼底的怒火渐渐被一丝惶然取代。
采荷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中流露出的一丝动摇,于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要不明天娘娘请太子殿下过来,奴婢安排一些美酒佳肴,娘娘和殿下好好谈一谈,如何?”
沈玉薇眉头紧紧蹙起,心底的抵触几乎要溢于言表,刚要冷声道,“我与他话不投机,多说无益”,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采荷眼神里的暗示。
她忽然回过神来。
采荷的意思,是让她对太子示弱?让她放下身段,说些软话,好将他留在自己院里?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一僵,她可是堂堂太子正妃,是名门贵女,怎么能做出这样主动邀宠的事来。
可若是再这般放任下去,等父皇母后松了口,真的下旨将那杜若萱迎进府做了太子侧妃,凭着太子如今的偏爱,往后这太子府里,还有她这个正妃的立足之地吗?
沈玉薇的脸色忽明忽暗,一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连呼吸都沉重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