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他面前,看着他颤抖的手指死死攥着那片碎纸,仿佛想把它捏进血肉里。
纸上的字还在渗血,一滴滴往下落,像是从时间裂缝里淌出来的诅咒。
“煜城。”我轻唤他名字,声音像风穿过枯枝。
他没应,只是喉咙滚动了一下,额角青筋突突跳动,整个人像是被钉在某种不可言说的认知边缘。
我知道他在挣扎——他快触碰到真相了。
那个关于我的、不该存在的真相。
他忽然抬手抓起桌角的钢笔,笔尖狠狠扎进纸面,墨水刚落下,却瞬间蒸发,连焦痕都没留下。
他又写,再写,一遍遍重复,可每一次,墨迹都在触纸的刹那消失,仿佛现实本身在抹除他对我的理解。
“为什么……写不下来?”他喘着气,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我明明看见了……系统……重生……还有你……你是白幽然,你是被白家抛弃的小姐,你带着系统回来复仇……你不是幻觉,不是梦!”
我闭了闭眼。
他说得没错。
可正因如此,他才危险。
“别解释。”我伸手覆上他的手背,将那支笔轻轻夺下,“解释就是切割,而你是完整的。”
他猛地抬头看我,眼里布满血丝,却亮得惊人:“可我不懂你,我就留不住你。”
“你不需要懂。”我指尖抚过他滚烫的脸颊,“你只需要记住我。”
“记住你?像记住一场梦?”
“对。”我点头,“像记住一场永远不会醒的梦。”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可就在这时,他的身体猛地一僵,瞳孔骤然失焦。
我眼睁睁看着他倒下去,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入黑暗。
我没有拦。
我知道他要去哪儿。
——那片纯白的空间。
我在梦里等他。
三天后,晨光微亮,透过纱帘洒进卧室。
他醒了。
确切地说,是“醒来”的躯壳睁开了眼。
他坐起身,动作迟缓,眼神却锐利如刀。
他第一反应是摸向床头的手机,屏幕亮起,日期赫然显示:三天后。
他呼吸一滞。
“不可能……”
电话铃响了。是管家。
“少爷,您终于醒了!医生说您突发高烧,昏迷整整三天,我们都吓坏了!公司那边已经暂停所有紧急会议,曾董急得要亲自回来……”
他没听完,直接挂断。
目光缓缓移向窗外。
天是亮的,人是动的,世界照常运转——可他知道,有些东西彻底变了。
他没有昏迷。
他是被困住了。
那不是梦。
那片纯白空间,那些漂浮的透明胶囊,每一个里面都是“他”——一个在疯狂记录我的名字,一个在推演系统机制,一个正站在新闻发布会现场,对着全世界喊出我的身份……
他们全死了。
每一个试图“解析”我的他,都在胶囊破裂的瞬间灰飞烟灭。
最后只剩下一个他,站在空旷中央,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只是望着远方——而那个我,从虚空中出现,说:“这个你,可以留下。”
原来如此。
她不是在保护世界。
她是在保护他。
为了让他活着记住她,她亲手斩断了他所有“理解”她的可能。
她把他最锋利的思想、最清醒的认知,全都封进了梦境的牢笼。
现实中的他可以醒,但一旦清醒得太多,就会被拉回去。
因为——记住她的人,再也醒不了。
他缓缓抬手,掌心朝上,指尖微微颤抖。
这不是昏迷。
这是囚禁。
一场以爱为名的、温柔至极的囚禁。
他忽然笑了,笑得极轻,极冷,带着几分疯意。
“所以……你想让我永远活在梦里?靠着你每日一次的探望确认你还存在?”
他站起身,脚步踉跄却坚定地走向浴室。
镜子里的男人脸色苍白,眼下乌青,像被抽走过灵魂。
可那双眼睛——那双曾看透无数商业迷局、人心诡计的眼睛——此刻正燃烧着不肯熄灭的执念。
“我可以记住你。”他对着镜子低语,“但我也要懂你。”
话音未落,他抬手拧开冷水,狠狠泼向脸庞。
水珠顺着下颌滴落,他咬牙撑住洗手台边缘,指甲几乎抠进瓷砖。
可就在意识即将清晰的刹那——
眼前一黑。
呼吸一滞。
他又听见了那片纯白空间的风声。
但他不在乎。
只要还能看见她,哪怕是在梦里;只要还能记得她,哪怕不能理解——
他就不会停下。
因为他是曾煜城。
是她唯一的锚。
也是……她唯一无法彻底杀死的那个“知道她是谁”的人。
我第四次醒来,是在一片纯白之中。
不,准确地说,我不是“醒来”——而是又一次被拖拽进这无边的寂静里。
意识像沉在深海的铁锚,每一次挣扎上浮,都被无形的力量拽回深渊。
冷汗浸透后背,指尖发麻,我用力掐着手心,用指甲在皮肤上划出几道血痕,疼痛让我短暂清醒。
“不是梦……这不是梦!”我在心里咆哮。
可现实?
现实早已崩塌。
三天前的记忆像玻璃碎片扎进脑海:那张渗血的纸、系统的名字、她低语时的神情——还有她最后那句,“你只需要记住我”。
我记住了。
可我不甘心只当一个记忆的容器。
我冲进浴室,拧开冷水,整盆泼向头顶。
刺骨寒意让心脏猛地一缩,思维瞬间清晰。
我盯着镜中的自己,嘴唇颤抖着,一个字一个字地拼出她的名字:“白——幽——然。”
话音落下的刹那,眼前骤然一黑。
风声响起。
我又回来了。
她坐在床边,穿着那件月白色的长裙,发丝垂落肩头,像一幅静止的画。
手里捧着一本书,书页泛黄,封皮我看不清。
她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翻过一页,动作温柔得像在翻阅一段不会褪色的时光。
我想喊她。
喉咙却像被铁钳夹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想起身。
可身体如同被钉在原地,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像看一座神像,一座守着活死人的墓碑。
她抬手,端起床头一杯温水,轻轻吹了吹,然后凑到我唇边。
水是温的,滑入喉咙时带着一丝甜意,可我知道——这不是为了让我活,是为了让我继续沉睡。
她是在喂养这个梦。
我咬牙,用尽全身力气抬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她的手腕——可穿过去了。
像抓了一把空气,像试图拥抱幻影。
第三次,我提前准备。
在现实世界里,我用针狠狠扎进掌心,血流不止,剧痛让我保持清醒超过十秒。
我趁着那十秒,冲到书房,抓起钢笔,在墙上写下她的名字,写下“系统”、“重生”、“白家弃女”、“她不是人”……
字还没写完,眼前一黑。
她依旧坐在那里,仿佛从未离开。
只是这一次,她目光扫过我沾血的手心,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第四次。
我学乖了。
我不再试图在现实中留下痕迹。
我不再写,不再说。
我闭上眼,在冷水下默念她的名字,用最深的执念对抗这该死的规则。
然后,我睁开眼——
她正要起身。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我猛地从床上坐起,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触感真实得让我心颤。
她顿住了。
我死死攥着她,指节发白,声音嘶哑如裂帛:“让我醒!我不怕消失!”
她缓缓回头,月光般的长发滑落肩头。
那一瞬,我看见她她不是冷漠,不是操控,而是……痛。
“可我怕。”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雪落在心上。
她俯身,指尖轻轻抚上我的眉心,那里有我因挣扎而暴起的青筋。
“你是我的锚。”她低语,“不是祭品。”
我的心猛地一缩。
“如果你醒了,就会说出真相。而说出真相的那一刻,你就不再是‘记住她的人’,而是‘定义她的人’——然后,你也会消失。”
空气凝固了。
我忽然懂了。
她不是在囚禁我。
她是在保护我。
这个梦不是惩罚,是避难所。
这些循环不是折磨,是延缓死亡的仪式。
她每日来一次,不是探望,是续命。
她不能让我理解她,因为一旦我真正“懂”了她——她的存在、她的系统、她的重生与复仇——我就不再是那个纯粹“记住她”的人。
我会试图解释她、定义她、把她放进逻辑的牢笼。
而只要我这么做,现实就会抹杀我,像抹除那些在透明胶囊里疯狂记录的“我”。
她宁愿我昏睡,也不愿我清醒地死去。
所以她封印了我的思想,保留了我的记忆。
所以她每天来,只为确认我还“记得”她。
所以她不说话,因为她知道,哪怕一个字,都可能触发我的觉醒。
我松开手,缓缓垂下头,胸口剧烈起伏。
她静静看着我,眼神复杂,像是在看一个终于学会听话的孩子,又像是在看一座即将崩塌的神庙。
然后,她轻轻起身,转身离去。
门关上的刹那,我抬起手,在虚空中写下一行字——
“我愿永远昏睡,只要你还在来看我。”
没有光,没有回应。但我知道,她一定看见了。
因为第二天,她来的时候,多带了一本书。
书页翻动时,有淡淡的茉莉香。
可今天……
今天她没来。
我坐在床沿,等了整整一天。
房间安静得能听见尘埃落地的声音。
墙角的挂钟停了。
窗帘无风自动,轻轻掀起一角。
我起身走到窗前,伸手触碰玻璃——指尖落下时,墙面竟像老旧的墙皮般,簌簌剥落,露出后面一片深不见底的虚空。
我怔住。
低头看向床头那本书,它正一页页自动翻动,可字迹……在逆行。
从右往左,从下往上,像时间在倒流,像记忆被回收。
我猛地抬头望向门口。
——她今天没来。
——她明天……还会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