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窗前,指尖贴着冰凉的玻璃,看着那辆黑色轿车缓缓驶离白家大门。
风卷起散落的纸页,像一群垂死的白蝶,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又被佣人慌忙捡起。
管家抱着档案袋进屋时,脸色有些发白,但他什么也没说。
我知道他看见了。
那个老头——陈医生,他记起了我。
可现在,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我缓缓收回视线,掌心压住心口。
那里没有痛,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虚无,像是灵魂被一点点抽离,又被什么更冷的东西填满。
系统界面在我脑海中自动弹出。
【当前等级:熟练级(98%)】
【现实锚点植入——待激活】
【精神力剩余:23%】
不够了。
上次强行改写三名董事的记忆,几乎让我脑死亡。
曾煜城抱着我冲进医院时,我听见他在打电话,声音从未有过的冷厉:“查所有接触过她的人,从十年前开始。”
我当时笑了一声,咳出一口血。
“你查什么?查那些……开始‘看见’的人吗?”
他没回答,只是用拇指擦掉我唇角的血,眼神深得像要吞掉整个黑夜。
而现在,陈医生倒下了。
他是第一个参与我童年心理评估的医生,当年亲手写下“人格解离倾向”“幻想症候群”的人。
他曾笃定我是疯子。
可当他老了,记忆松动,某些被封存的画面突然复苏——我六岁那年,在病房里对他说:“我不是病了,是你们看不见裂缝。”
他说我胡言乱语。
但现在,他“看见”了。
所以,他必须消失。
我转身走向梳妆台,拿起银质剪刀,走向阳台的玫瑰园。
这是曾煜城去年亲手为我种的,一共三十六株,象征我重生后的三十六次反击。
红得像血,香得近乎妖异。
剪刀落下,一朵半开的玫瑰悄然坠地。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
是曾煜城的助理。
“白小姐,陈医生……去世了。”
我指尖一顿。
“怎么回事?”
“突发性脑萎缩,医学上无法解释。遗书里只写了一句话——‘我记起了真相,所以不能再活。’家属发现他家里所有关于您的资料都被烧毁,墙上全是炭笔写的字:‘她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那我这些年诊断的,是什么?’”
我轻轻笑了。
真的。
这个词多可笑。
曾经所有人说我疯,说我的记忆是妄想,说白家从未有过我这个女儿。
可当有人终于相信我,开始理解我……现实就开始吞噬他们。
就像宇宙不允许悖论存在。
一个被世界判定“不存在”的人,若被彻底认知,就会引发规则崩塌。
而系统……或许正是为此而生——它不是金手指,是封印。
是为了让我“可控地存在”。
我闭上眼,耳边忽然响起系统冰冷的提示音:
【警告:认知共振超标。检测到三例高危理解者已触发抹除机制。】
【建议:终止任何信息泄露行为。】
【否则,锚点将失稳。】
锚点。
我睁开眼,望向主宅方向。
曾煜城正从书房走出来,领带松了半截,眉心拧成一个结。
他手里拿着一本旧日记,纸页边缘已经泛黄。
他翻到某一页,忽然停住,手指在某行字上反复摩挲。
然后,他猛地合上本子,抬眼看向我这边。
四目相对。
隔着数十米的距离,我竟清晰地感受到他那一瞬的恐惧——不是怕我,是怕记不住我。
当晚,他来了我的房间。
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西装还没换,领带依旧凌乱,眼里布满血丝。
“陈医生不是个例。”他声音哑得不像话,“我查了所有可能‘理解’过你的人。一个退役特工,三年前在东南亚任务中捕捉到你系统波动的频率,写过一份报告,后来报告失踪,他自己辞职归隐。三天前,他被发现死在家中,社保系统显示——他从没注册过。”
我静静听着,手指绕着一缕发丝。
“还有一个心理学者,研究语言反噬现象,曾分析你七岁时的一段录音,得出结论:‘这不是妄想,是预知。’她三个月前住进疗养院,家人说她突然失忆,只反复写一句话——‘我明白了。’”
剪刀还在手里,我轻轻一转,刃口反出冷光。
“昨天,她的户籍被自动注销。系统判定:无此人记录。”
曾煜城一步步走近,声音压得极低:“不止他们。法医、档案员、甚至当年接生我的医生……凡是有过‘顿悟’时刻的,都在消失。不是死亡,是被抹除。连存在过的痕迹都在消退。”
他停在我面前,呼吸微颤。
“最可怕的是……我也写过那句话。”
我抬眸。
“什么时候?”
“上个月。我在日记里写:‘她不是重生,她是本就不该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可今天我去翻,那页字迹……模糊了。像被水泡过。我拼命回忆,却发现……我竟不确定你重生的具体日期了。”
他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疼。
“白幽然,为什么?为什么懂你的人,都会消失?”
我静静看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我转身走向阳台,剪刀在指间轻转。
月光下,玫瑰的影子爬满墙面,像一片蔓延的血痕。
剪刀落下,又一朵玫瑰坠地。
我说:“因为世界容不下‘全知’。你看得越清……”我站在阳台上,剪刀在指尖轻转,月光被玫瑰的影子割得支离破碎,像洒了一地的血痂。
风从庭院深处吹来,带着潮湿的泥土味和将死的花香。
他说:“为什么懂你的人,都会消失?”
我垂眸,剪刀落下,一朵半开的红玫瑰悄然坠地,无声无息,如同那些被世界抹去的灵魂。
“因为世界容不下‘全知’。”我轻声说,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看得越清……就越不像人。”
他怔在原地,呼吸一滞。
我抬眼望他,目光穿透夜色,直抵他心底最深的缝隙。
那双曾斩断无数商界命脉、冷眼看尽人情冷暖的眼睛,此刻竟浮起一丝近乎孩童般的惶惑——不是怕我,是怕失去我。
“你一直没完全‘懂’我。”我一步步走近,裙摆拂过石阶,像幽魂掠过碑林,“所以你还在这里。”
他瞳孔微缩,仿佛被什么无形之物击中,踉跄后退半步,撞上廊柱。
可那一瞬,我分明看见他眼底闪过一道光——不是顿悟,是松了一口气。
原来他那些沉默,那些从不追问的夜晚,那些在我失控边缘轻轻抱住我的克制,并非冷漠,而是本能的自保,也是对我的救赎。
他没有穷追真相,所以他活着。
他选择相信而不解构,所以他存在。
这才是锚点之所以为锚点的原因——不是因为他记得最多,而是因为他始终留了一角未知。
可我知道,这样的平衡,正在崩塌。
因为他是曾煜城。
是那个哪怕面对地狱也要为我劈出一条路的男人。
他可以忍,但不会永远装作看不见。
果然,当晚,他来了。
没有穿睡衣,依旧是那身未换的西装,领带松垮,眼底布满血丝。
他站在书桌前,手中握着一支钢笔,指节泛白。
台灯的光打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沉在阴影里。
“幽然。”他开口,声音低哑,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平静,“你不是摆脱了被书写……你是成了书写的源头。”
话音落下的刹那,空气仿佛凝固。
窗外的风骤然停了,连虫鸣都消失不见。
玫瑰园里的花瓣轻轻一颤,像是被无形之手掐住了咽喉。
我心头一紧,猛地抬头看他。
他的脸色瞬间惨白,额头沁出冷汗,右手猛地抽搐,钢笔“啪”地掉在地上。
他踉跄后退,扶住桌沿,太阳穴剧烈跳动,眼神开始涣散。
然后,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抓起一张白纸,笔尖自动划动——
“我不该说的。”
字迹歪斜,却清晰得刺眼。
我冲上前,想夺笔,可他已经撕碎了那张纸,发疯似的扔向空中。
纸片如雪纷飞,可每一片碎屑上,竟都浮现出同一行字:
“知道太多的人,不配活着。”
墨色如血,缓缓渗出纸面,像是从另一个维度爬出来的诅咒。
他跪坐在地,喘息如濒死的兽,手指颤抖着去抓那些碎片,一片、两片……可每一片都在他掌心浮现那句话,像是烙印,像是审判。
“这……这不是真的……”他喃喃,声音破碎,“我只是……想懂你……我只是不想再眼睁睁看着你一个人承受……”
我蹲下身,轻轻握住他颤抖的手。
他的掌心冰冷,脉搏快得几乎要炸开。
我将他的手贴在我心口,那里没有心跳般的情绪起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别想懂我,煜城。”我低声说,像哄一个做噩梦的孩子,“记住我就好——像记一场梦,不必解析,不必证明。”
他仰头看我,眼里有痛,有惧,更有不肯熄灭的执拗。
我俯身,在他额头落下一个吻。
唇触的瞬间,我感觉到他身体一颤,仿佛灵魂都被这个吻轻轻托住。
“你是我的锚。”我轻声说,声音轻得几乎融进夜风,“不是我的解。”
窗外,那轮新月悄然隐入云层,天地一暗,仿佛连天道,也为这场禁忌的认知,闭上了眼。
他靠在我肩上,呼吸渐渐平缓,可我知道,这场风暴远未结束。
因为他眼底那点火,还没熄。
而我……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希望它熄灭。
我只是轻轻捡起地上的一片碎纸,指尖抚过那行血字,心中默念:
下一次,会是谁消失?
而你,曾煜城,还能记住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