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迁看着草铺上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穆弘,又看了看周围——这是一处隐蔽在山腹中的洞穴,潮湿、阴暗,空气中弥漫着草药和血腥混合的气味。
柴进正在一旁替穆春重新包扎背上崩裂的伤口,慕容雪则凭听觉摸索着,将采来的草药捣碎。
仅存的两名前来汇合的庄客守在洞口,神情疲惫而警惕。
荒寺血战已是两天前。
那夜他们侥幸逃脱,穆弘凭借对地形的熟悉,找到了这处连猎户都罕知的秘密洞穴藏身。
但代价是惨重的。
时迁左臂重伤,失血过多,至今虚弱。
穆春背上旧伤迸裂,行动不便。
柴进身上多处轻伤,内力损耗甚巨。
而穆弘为了掩护众人断后,身中那吊死鬼男子临逃前打出的一枚淬毒暗器,虽及时服下慕容雪的解毒丹,但毒性猛烈,至今昏迷不醒,高烧不退。
压抑的气氛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连平日里最跳脱的穆春,此刻也只是咬着牙,忍受着背上火辣辣的疼痛,一声不吭。
希望,仿佛随着穆弘的生命力一起,在一点点流逝。
他们就像被困在陷阱里的野兽,伤痕累累,外面是无穷无尽的追兵和一张不断收紧的大网。
柴进包扎完毕,走到时迁身边,看着昏迷的穆弘,沉重地叹了口气:“穆弘兄弟伤势太重,此地缺医少药,若再得不到有效救治,只怕……”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但意思谁都明白。
时迁没有说话,只是用未受伤的右手,紧紧攥住了穆弘滚烫的手腕,仿佛想将自己的生命力渡过去。
他的脸色因失血而苍白,但眼神深处,那簇火焰却从未熄灭,反而在绝境中燃烧得更加炽烈。
慕容雪停下捣药的动作,轻声道:“我们带来的金疮药和解毒丹快用完了。必须想办法弄到更好的药材,还有干净的食物和水。”
一名庄客从洞口回头,低声道:“大官人,外面搜山的动静一直没停,他们带着猎犬,我们藏不了多久了。”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
前有追兵,后有绝境,内部伤患累累,物资匮乏。
似乎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
穆春一拳砸在旁边的石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低吼道:“难道……难道俺们就只能在这里等死吗?大哥他……”他看着昏迷的穆弘,眼圈红了。
柴进闭上眼,脸上闪过一丝痛苦和无力。
他纵横江湖多年,结交豪杰,富甲一方,从未像此刻这般感到绝望。
面对高俅和那神秘“烛龙”掌控的国家力量,个人的勇武和财富,显得如此苍白。
洞穴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穆弘粗重痛苦的呼吸声和洞外隐约的风声。
突然,时迁松开了握着穆弘的手,缓缓站起身。
他的动作牵动了左臂的伤口,让他眉头微蹙,但身形却挺得笔直。
他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因虚弱但决绝:“大官人,明的不行,我们就来暗的。”
柴进睁开眼,看向他:“暗的?”
时迁眼中闪烁着光芒,他一字一顿道:“他要玩,我们就玩一票最大的。”
他走到洞穴中央,那里用石子简单画着汴京城的轮廓。
他蹲下身,捡起一块石子,点在代表高俅府邸的位置。
“高俅老贼和那‘烛龙’,如今定然以为我们已成瓮中之鳖,只能东躲西藏,苟延残喘。他们布下天罗地网,等着我们自投罗网,或者力竭而死。”
他的手指移动,点在代表北辽使节驻地(四方馆)的位置。
“但他们绝不会想到,我们非但不逃,反而要反向潜入他们的核心!”
柴进瞳孔微缩:“你的意思是……”
时迁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
“我们利用之前从耶律雄那里得来的‘狼头金印’,冒充北辽特使,或者特使的心腹,直接去见高俅!”
“什么?”
时迁此话一出,洞穴内所有人都惊呆了,连昏迷中的穆弘似乎都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冒充辽使,去见高俅?
穆春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半天才结结巴巴道:“兄、兄弟……你……你没发烧吧?俺们刚杀了他们那么多人,还偷了他们的宝贝账本,现在跑去见高俅?那不是羊入虎口,自寻死路吗?”
柴进也震惊地看着时迁,仿佛第一次认识他:“时迁兄弟,此事太过凶险!且不说高俅老奸巨猾,能否骗过他。单是那耶律雄已然见过我们,尤其是你我和穆弘兄弟,容貌恐怕早已被绘影图形,如何冒充?再者,辽人礼仪、语言、信物使用,我们一概不知,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这计划听起来匪夷所思,完全超出了常理。
然而,时迁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只有绝对的冷静和深思熟虑后的笃定。
“正因为他们想不到,我们才有一线生机。”时迁的声音不高,却有一种奇异的说服力,“高俅和‘烛龙’如今注意力都在搜捕我们和防范文彦博等朝中清流上,绝不会料到我们敢直接找上门。这就叫灯下黑。”
他继续分析,条理清晰:
“至于容貌,慕容姑娘精通易容之术,可为我们改头换面。辽人礼仪、语言确实是个难题,但并非无法解决。”
“慕容姑娘曾言,她幼时家中与辽商有所往来,她本人亦通晓一些契丹语。我们可以冒充耶律雄麾下新来的信使,借口耶律雄在太原受惊,不便亲自前来,由我们代为传递紧要消息。”
“如此,对礼仪的要求便可降低,只需掌握关键礼节和几句必要的契丹语即可。”
他看向慕容雪:“慕容姑娘,此事需你鼎力相助。”
慕容雪虽然看不见,却能感受到时迁话语中的期望,她微微颔首:“我尽力而为。契丹语我略知一二,易容所需的一些材料,或许也能想办法凑齐。”
时迁又看向柴进:“大官人,你交游广阔,在京中必有隐秘渠道,能否弄到辽使团队近日的动向、以及他们与高俅联络的暗语、凭证等细节?哪怕只有一鳞半爪,也至关重要。”
柴进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时迁那燃烧着火焰的眼神,心中不由被这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胆魄所感染。
他沉吟片刻,重重一拍大腿:“好!既然你时迁有如此胆魄,我柴进岂能落后!情报之事,我来想办法!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有用的消息挖出来!”
穆春见柴进也同意了,虽然觉得这计划还是悬得很,但也把心一横,嚷道:“娘的!拼了!总比在这里窝窝囊囊等死强!俺虽然脑子不好使,但力气还有!需要俺干啥,兄弟你尽管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