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鸢将那张写着“盘龙纹”的纸收进袖中,指尖的血已经干了,留下一道暗红痕迹。她把琴匣背在身后,走出听雨阁时天还未亮,风从檐角掠过,吹动机关鸟的翅翼。它落在她肩上,爪子微微收紧。
她知道该往哪里去。
谢无涯已经在城外等她,墨玉箫垂在腰侧,右手缠着布条,指节泛白。他没问她为何突然决定攻入机关城,只说了一句:“我知道路。”
他们一路无言,穿林越岭,在天光微明时抵达山腹前。岩壁上刻着一道隐秘符文,形如锁链缠绕古琴。沈清鸢伸手按在上面,共鸣术悄然展开。她听见了——极深处传来低频震颤,像是某种巨大器械正在运转。
这就是谢家机关城的入口。
谢无涯取出墨玉箫,贴在符文中央。音波轻荡,岩壁发出一声闷响,缓缓裂开一条通道。冷风扑面而来,带着铁锈与尘土的气息。
他们走了进去。
通道狭窄,两侧嵌有铜灯,火光昏黄。地面铺着金属板,踩上去无声。沈清鸢将琴从匣中取出,抱在怀中,手指轻抚琴面。她不敢出声,但能感觉到脚下震动越来越强。这是七杀回音壁的警戒范围,任何超过三息的声音都会引发千机弩阵。
她改用指腹摩挲琴弦,以极低频率拨动《流水》的第一个音。这不是演奏,而是模拟风吹过山谷的节奏。音波贴着墙面向前推进,像水一样流动。前方机关感应到这熟悉的频率,未作反应。
他们继续前行。
第二道关卡是震脉铜丝,埋在地底,只要脚步稍重就会触发地火喷涌。谢无涯停下,抬手示意她后退一步。他将墨玉箫横于唇边,吹出半句《长相思》。音波精准抵消铜丝的共振频率,地面瞬间稳定。两人借力跃起,踏空而过,落地时轻如落叶。
内殿大门就在眼前。
门高两丈,由整块黑铁铸成,中央浮雕是一幅星图,星点之间连成琴弦形状。沈清鸢取出傀儡临死前吐出的玉佩残片,嵌入星图右下角凹槽。咔的一声,门缝亮起蓝光,缓缓开启。
核心密室出现在眼前。
穹顶高悬,六根晶柱环绕中央平台,平台上悬浮着半块龙纹玉佩,被六道光锁固定。玉佩表面流转着暗金纹路,隐约可见龙首衔月之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波动,像是某种力量正在积蓄。
沈清鸢走近几步,取出琴置于膝上。她闭眼,启动共鸣术,音波轻轻触碰玉佩。一瞬间,画面涌入脑海——一个孩子被绑在石台上,手臂划开,鲜血滴入玉佩缝隙;旁边站着几名黑袍人,低声念诵咒语;孩子的脸模糊不清,但左臂上的胎记清晰可辨。
是云铮。
她睁眼,呼吸微滞。原来他的血才是开启玉佩的关键。难怪云容要控制他,难怪他会三年不归。
她正欲记录所见,玉佩忽然震动,光锁褪去一瞬,四个字浮现于表面:沈氏清鸢。
她心头一震。
这不是名字的刻写,而是烙印。仿佛从一开始,这块玉佩就认得她。
脚步声从背后传来。
谢父站在门口,一身玄袍,手中握着一块阵眼石钮。他看着他们,脸上没有惊讶,只有冷漠。
“你们不该来。”
沈清鸢站起身,“你知道我为何而来。”
“我知道。”他冷笑,“你也看到了,这玉佩认你。可你以为这是荣耀?这是诅咒。前朝覆灭之时,五世家立誓封印天机卷,谢家守机关城,沈家……守钥匙之人。”
“所以我是钥匙?”她问。
“你是其中之一。”他说,“云铮的血能启封,你的命格能承印。两者合一,才能打开真正的天机卷。可一旦开启,天下必乱。”
“那你呢?”谢无涯开口,声音沙哑,“你困在这座城里几十年,是为了守护,还是为了等待复辟?”
谢父不答,只是抬起手,将石钮狠狠按下。
轰——
整个密室剧烈晃动,晶柱开始逆向旋转,能量沿着地面纹路汇聚向穹顶。一道裂缝在空中裂开,炽白光芒从中溢出。这不是开启,是自毁。他要让所有人陪葬。
沈清鸢立刻抽出听雨剑,琴收入匣中。她冲上前,剑尖直指能量传输中枢。那一瞬,她不再犹豫,将琴技化为剑招,施展出尚未圆满的《心弦剑》第一式——断念。
剑光如弦崩裂,音波随剑势爆发,精准斩断晶柱之间的能量链。六根柱子同时黯淡,穹顶裂缝缩小,爆炸被暂时遏制。
但她也感到一阵反噬,喉咙发甜,一口血涌上来,被她强行咽下。
谢父站在原地,看着中断的装置,眼神变了。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石钮,又抬头看向儿子。
“你也要背叛我?”
谢无涯没有回答。他一步步走向父亲,手中墨玉箫缓缓抬起。他的手在抖,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太久没有面对这个人。
“十二岁那年,你让我看你杀人。”他说,“你说,不看血的孩子,成不了谢家主。可我看完了,我只学会了恨。”
谢父冷笑,“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
谢无涯闭了眼。
再睁眼时,他已掷出墨玉箫。那支陪伴他多年的箫,断裂成两截,其中一截如利刃般贯穿父亲咽喉。鲜血喷出,溅在悬浮的玉佩上。
玉佩吸收血液,骤然亮起。
光锁彻底消失,半块龙纹玉佩缓缓落下,落入沈清鸢手中。
她低头看去,玉佩内侧果然刻着四字:沈氏清鸢。
不是巧合,是注定。
谢父倒在地上,眼睛还睁着。他没再说一句话,手垂在身侧,指尖微微蜷曲。
谢无涯走过去,蹲下,将断裂的箫残片拾起,放进怀里。他的脸上没有泪,也没有怒,只有一种终于结束的平静。
“走吧。”他对沈清鸢说。
她点头,将玉佩收好,背起琴匣。两人转身朝出口走去。
通道已经开始坍塌,碎石不断落下。他们加快脚步,穿过震动的走廊,冲出裂开的大门。身后轰鸣不断,整座机关城沉入山腹。
他们站在山坡上,回头望去。烟尘升起,掩盖了入口痕迹。
谢无涯忽然咳了一声,嘴角渗出血丝。他抬手抹去,看向她。
“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
她看他。
“我们在镜湖采莲,你说想学琴。我教你第一个音,你弹错了,却笑得特别开心。”他停顿一下,“那时候我不知道,有一天我会为你杀了自己的父亲。”
她没说话,只是把手伸进袖中,摸到了云铮留下的银环,还有那朵干枯的并蒂莲。
风很大,吹乱了她的发。
她把玉佩握得更紧了些。
远处,一只机关鸟振翅飞起,朝着听雨阁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