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知青点的其他房间陆续熄了灯,只有陆承泽的窗口还透出昏黄的光。李文斌在床上翻了个身,睡眼惺忪地问:承泽,还不睡吗?明天还要出工。
你们先睡,我再看会儿书。陆承泽头也不抬地应道。
等房间里响起均匀的鼾声,他轻轻锁上门,从床底的木箱里取出一卷珍藏的绘图纸。这不是普通的稿纸,而是他托人从省城捎来的专业绘图纸,纸质厚实,表面光滑。
他将图纸在桌上铺开,压上镇纸。煤油灯的光晕在纸面上跳动,映出他专注的侧脸。他取出一支2b绘图铅笔,仔细削尖,然后开始勾勒。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一条条流畅的线条渐渐组成熟悉的轮廓——那是杨家屯的地形图。不同于官方地图的刻板,他的笔下多了许多生动的细节:蜿蜒的土路、错落的农舍、起伏的田埂,还有村头那棵标志性的老槐树。
这里,他轻声自语,用铅笔在村西头圈出一个区域,土质松软,每次下雨都会积水。他在旁边标注:建议开挖排水渠,引向后山洼地。
他的笔尖继续移动,停在后山那片他们曾经并肩对抗山洪的区域。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暴雨倾盆,山洪咆哮,他和苏晓棠带着村民们抢修堤坝,墨痕在雨中来回奔跑示警......
现有的土堤太单薄了,他喃喃道,用三角板画出新的堤坝走向,应该在这里用石块加固,基础要挖深至少一米五。
他完全沉浸在绘图中,时而用比例尺仔细测量,时而停下笔凝神思考。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陷入困境的知青,而是一个专注的规划者,用笔尖描绘着他眼中的这片土地。
陆知青?门外突然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是张淑华的声音,你还好吗?我看到你灯还亮着。
陆承泽迅速将图纸卷起:我没事,马上就睡。
你......是不是在复习?需要我帮你找些复习资料吗?
不用了,谢谢。他的声音带着疏离。
门外沉默了片刻,张淑华轻声说:那你早点休息。
听着脚步声远去,陆承泽重新展开图纸。他的目光落在庇护棚的位置,笔尖不自觉地停顿了。
这里,他用极轻的力道画出一个圆圈,需要一口深水井。现在每天挑水太辛苦了。
说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这完全是他下意识的念头,甚至没经过思考。
他摇摇头,继续专注于水利规划。但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个总在庇护棚里忙碌的身影——苏晓棠弯腰喂食时的侧脸,她擦拭汗水时微微蹙眉的样子,还有她面对受伤动物时那专注而温柔的眼神......
我在想什么?他猛地放下笔,揉了揉太阳穴。
墨痕的叫声突然从远处传来,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走到窗边,看见庇护棚的方向还隐约透着光亮。
这么晚了,她还在忙什么?他不由自主地担心起来。
重新坐回桌前,他却再也无法专注于图纸。那些冰冷的线条仿佛都活了过来,每一处规划都和苏晓棠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排水渠是为了让她雨天不用蹚着积水行走;
加固堤坝是为了让庇护棚不再受洪水威胁;
规划新水井是为了减轻她每日挑水的负担......
他忽然明白了。这些看似理性的规划,背后都藏着一个感性的理由——他想让这片土地变得更好,因为这里有一个让他牵挂的人。
真是疯了......他苦笑着靠在椅背上。
但奇怪的是,这个认知并没有让他感到恐慌,反而有一种说不清的释然。也许李文斌他们说得对,他确实被了。但不是被某个人,而是被这种扎根于泥土的真实生活,被这种与万物共生的宁静,被这份悄然滋长的、想要守护什么的心情。
他重新拿起笔,这一次,笔尖更加坚定。他在图纸的空白处写下几行小字:
水利改造一期工程规划:
1. 后山堤坝加固 - 预防山洪
2. 村内排水系统 - 改善生活环境
3. 新建深水井 - 解决饮水问题
4. 灌溉渠修缮 - 提高农业产量
这些规划,不再仅仅是为了对抗家人的压力,而是真正源于他对这片土地的责任感。每一个项目,都是他用心观察、认真思考的结果。
窗外传来第一声鸡鸣,天快亮了。陆承泽仔细卷起图纸,用油纸包好,藏回木箱深处。
也许在别人眼中,他是在浪费才华,是在自毁前程。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这张图纸上,他找到了比回城高考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用自己的所学,为这片土地和这里的人做点什么。
这个认知,让他在重重压力中,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