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养心殿告退而出,龙惊墨并未即刻离宫,依礼还需往慈宁宫向太后辞行谢恩。
行走在熟悉的宫道上,御花园景致依旧,心境却与来时迥异。皇帝对云家“九转还魂丹”的探究,柳贵妃毫不掩饰的敌意,还有那位惊鸿一瞥、处境堪怜的嫡公主身影,皆如沉重的巨石压在她心间。
行至昨日与嫡公主相遇的那条小径附近,龙惊墨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晨光渐炽,映得园中花草上的朝露晶莹闪烁。抬眸间,她再次看见了那个身影。
嫡公主夜凤梧,依旧身着那袭素雅宫装,依旧只带着那名年长的宫女,静静伫立于不远处的海棠树下。她似乎……特意在此等候。
见龙惊墨走近,嫡公主那双惯常沉寂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微澜。她并未如之前那般匆匆避走,而是微微抬眸,目光落在龙惊墨身上,带着几分欲言又止的迟疑。
龙惊墨心下诧异,停步,依礼微屈膝:“臣女见过公主殿下。”虽身着王妃品级服饰,毕竟尚未正式成婚,该有的礼数不可或缺。
夜凤梧轻轻颔首,声音细弱却清晰:“你……是要去皇祖母处么?”
“回公主,正是。臣女正欲往慈宁宫向太后娘娘辞行。”
夜凤梧默然片刻,似在斟酌言语。她抬眼示意身旁宫女,那宫女会意,默默退开数步,立于能望见她们却听不清交谈之处。
“龙……三小姐,”夜凤梧的声音愈发低了,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追忆,“我……似乎,在很久以前见过你。”
龙惊墨微微一怔。见过她?她回京不过月余,且深居简出,嫡公主久居宫闱,二人何来交集?
夜凤梧仿佛看穿她的疑惑,轻声补充:“非是现今。是很小的时候……约莫,我两三岁,你……尚不足五岁之时。”
不足五岁?龙惊墨心头猛地一紧。她对于五岁之前的记忆,几乎是一片空白!原身的记忆仿佛始于五岁那年于边关醒来之时,此前种种皆模糊不清,如同被浓雾深锁。母亲对此也总是语焉不详,只推说是生了场大病,且人变得有些痴傻,这或许便是龙家当年允许母亲带走她的缘由?
“公主殿下或许记错了?”龙惊墨谨慎回应,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臣女自幼长于边关,五岁前……并未入京。”
夜凤梧却轻摇螓首,眸中带着孩童般的执拗与确信:“不会记错的。虽则模糊……但那是在一处极美的园子里,有许多许多白色的花,你穿着一身浅粉裙衫,发间系着同色丝带……你还给了我一块极甜的糕点。”她努力追忆着,苍白的面颊因这努力泛起一丝淡极的红晕,“那时,你唤我‘小梧儿’……”
小梧儿!
这亲昵的称谓宛如一道惊电,骤然劈开龙惊墨脑海中的迷障!一个极其模糊的片段闪现——似乎真有一个小小的、玉雪可爱的女童,跟在她身后,奶声奶气地唤着“姐姐”……而那背景,确是一片繁花似锦、绝非边关所能有的精巧庭园!
依时间推算,原主五岁前,确曾居于京城,甚至可能入过宫,见过当时的嫡公主!
可这段记忆为何莫名缺失?龙惊墨百思不得其解。
夜凤梧见她沉默,眸中那点微光渐渐黯灭,复归于平日的沉寂与小心翼翼:“或许……当真是我记差了。”她微微垂首,声若蚊蚋,“你既要去皇祖母处,便快些去吧,莫误了时辰。”
言罢,她不再停留,转身携那宫女,如一抹幽魂,悄无声息地隐入花木深处,背影孤寂落寞。
龙惊墨驻足原地,凝望她消失的方向,心绪久久难平。方才近距离相对,她看得分明,这位公主不仅面色苍白异常,气息也微弱短促,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不符合年龄的虚弱感,显然是胎中便带了不足之症,且被某种阴损之物长久侵蚀着根本。
五岁前的记忆空白,与嫡公主的幼年际遇,云家神秘的“九转还魂丹”,帝后非同寻常的关注……这一切之间,究竟潜藏着怎样的关联?
她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巨大谜团的核心,每解开一缕线索,显露的却是更深、更复杂的疑云。
深吸一口气,龙惊墨强令自己镇定下来,望着夜凤梧消失之处,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旋即转身,继续走向慈宁宫。
罢了,既然原身与公主曾有旧缘,待得他日时机恰当,便助她一把,设法化解她胎里带来的 “凝髓枯” 之毒吧。此毒阴损,会凝滞气血,侵蚀根本,致使中毒者生机不旺,常年被虚弱之苦折磨。
初次照面,她便留意到公主异于常人的孱弱,形销骨立,面色苍白如纸,气息短促,这分明是胎中便中了 “凝髓枯” 的迹象,且在不断侵蚀其本就微弱的生机。
太后的殿宇已近在眼前,龙惊墨深知,自她踏入这宫门的一刻起,她的命运,便已无可避免地与这深宫禁苑、与那些尘封的过往,紧密交织,再难分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