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婉在第二天清晨醒来。
女孩睁开眼时，眼神先是茫然的，像刚从一个漫长的噩梦中挣脱。她看着岩洞顶部的钟乳石，又转动眼珠，看见守在旁边的唐笑笑。
“姐……姐？”她声音很轻，带着试探。
唐笑笑立刻握住她的手：“我在。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陈婉摇摇头，撑着要坐起来。唐笑笑扶着她，在她背后垫上软垫。女孩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衣襟被撕开的地方已经换了干净的布条包扎，骨钥印记被盖住了，但隔着布料还能感觉到微微的烫意。
“我哥哥……”她急切地问，“他……”
“你哥哥很好，在北境等我们。”唐笑笑柔声道，“等你身体好些，我们就去找他。”
陈婉眼中涌出泪水，但咬着嘴唇没哭出来。她伸手，轻轻碰了碰唐笑笑掌心的印记：“这个……和我的一样，对不对？”
“对。”
“它在我身体里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好多声音。”陈婉小声说，“有人在哭，有人在骂，还有人说……说要打开门，放什么东西出来。我好怕。”
唐笑笑抱紧她：“不怕了。那些声音不会再来了。”
至少暂时不会。她掌心那枚淡化的印记虽然还有微弱的温度，但脑海里确实安静了。沧澜用生命重创了沧溟，也暂时切断了钥匙对她们意识的侵蚀。
但能维持多久，谁也不知道。
洞外传来脚步声，姬无夜端着碗热粥进来。看见陈婉醒了，他脚步顿了顿，表情柔和了些。
“吃点东西。”他把粥递给唐笑笑，“阿阮熬的，加了鱼肉和野菜。”
唐笑笑接过碗，舀起一勺，吹凉了喂给陈婉。女孩很乖，一口口吃着，眼睛却一直好奇地打量姬无夜。
“你是姬哥哥吗？”她忽然问。
姬无夜一愣：“你哥哥提过我？”
“嗯。”陈婉点头，“哥哥在信里说，姬哥哥很厉害，是他见过最能打的人。还说……还说姬哥哥喜欢唐姐姐，但不敢说。”
“噗——”唐笑笑差点把粥喷出来。
姬无夜脸色僵硬，耳根却微微泛红。他别开脸，声音干巴巴的：“小孩子别胡说。”
“我没胡说。”陈婉认真地说，“哥哥信里就是这么写的。他还说，姬哥哥看唐姐姐的时候，眼神和看别人不一样。”
洞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唐笑笑低头喂粥，假装没听见。姬无夜转身去拨弄火堆，但动作明显有点乱。
最后还是释心进来解了围。老和尚端着药碗，笑容慈悲：“陈小施主醒了？来，把这碗药喝了，固本培元。”
陈婉乖巧地喝完药，又躺下休息。她身体还很虚弱，很快就睡着了。
释心示意唐笑笑和姬无夜到洞外说话。
“刚收到的消息。”释心压低声音，“海族那边，大祭司醒了。”
唐笑笑眼睛一亮：“好事啊！大祭司醒了，就能主持大局——”
“但他失忆了。”释心打断她，“不记得这三个月发生的事，也不记得沧溟叛乱。现在海族内部更乱了：沧澜祭司殉道的消息传回去，一部分人主张立刻讨伐沧溟，另一部分人认为应该先稳住局面，还有一部分……倒向了沧溟那边。”
“墙头草。”姬无夜冷冷道。
“也不全是。”释心说，“沧溟在海族经营三百年，势力根深蒂固。而且他手里有筹码——据说他抓了至少二十个海族贵族子弟，威胁他们的家族。现在那些家族敢怒不敢言，只能暗中观望。”
唐笑笑皱眉。情况比她想的更糟。
“我们还能争取到支持吗？”
“能，但需要筹码。”释心看着她，“沧澜祭司留给你的守望之鳞，是海族圣物之一。持有者有权要求海族履行一个承诺。这是你的第一个筹码。第二个……”
他顿了顿：“陈婉。”
“陈婉？”
“她是北境陈家的人，陈家在海族有生意往来，几个长老欠陈家人情。”释心说，“而且她被沧溟抓走、体内被植入钥匙的事，可以作为一个有力的证据——沧溟连人类小女孩都不放过，已经彻底疯狂。这能争取到中立派的同情。”
唐笑笑懂了。这是要打感情牌和利益牌双管齐下。
“第三呢？”她问。
“第三……”释心看向姬无夜，“姬施主的母亲，是海族贵族。虽然她当年为嫁给人类而被除名，但血脉还在。海族重血脉，有这层关系，至少能争取到一部分老派贵族的支持。”
姬无夜沉默。他很少提母亲的事，但此刻显然不是计较个人情绪的时候。
“什么时候出发？”他问。
“越快越好。”释心说，“沧溟的血祭计划已经启动，我们必须赶在他凑齐四十九个纯净魂魄前，找到真正的归墟之眼。否则门一开，什么都晚了。”
三人回到洞内，开始准备。
赵铁柱和汐月主动要求留下照顾陈婉和阿阮，同时看守回音湾——这里离归墟之眼的前庭最近，万一有变故，可以及时接应。
唐笑笑、姬无夜和释心三人轻装简行，只带了必要的药品、干粮和武器，以及那枚守望之鳞。
出发前，唐笑笑把阿阮叫到一旁，塞给她一封信。
“如果我回不来，把这封信交给凤青漓。”她低声说，“里面有商会后续的安排，还有……给每个人的话。”
阿阮眼睛又红了：“姐姐，你一定要回来。”
“我尽量。”唐笑笑拍拍她的肩，“好好学做生意，别让人骗了。等我回来，我要查账的。”
“嗯！”阿阮用力点头。
另一边，姬无夜也在嘱咐赵铁柱：“看好营地，保护好她们。如果三天后我们没回来，立刻带人撤回临渊港，别犹豫。”
“队长，你们一定要小心。”赵铁柱用左手握紧刀柄，“要是那帮海族混蛋敢为难你们，等我手好了，我带兄弟们去掀了他们老巢！”
姬无夜扯了扯嘴角：“等着。”
辰时三刻，三人登船。
这次不是快舟，是一艘中等大小的海族帆船，是汐月从海族秘密联络点调来的。船身涂着深蓝色的涂料，帆面绣着海族纹章，在阳光下泛着暗哑的光。
船驶出回音湾时，唐笑笑站在船尾，看着渐渐缩小的海岸线。阿阮、赵铁柱、汐月，还有岩洞口那个小小的身影——陈婉披着毛毯站在那里，朝她挥手。
女孩很坚强，从醒来后就没再哭过。但唐笑笑知道，她夜里会做噩梦，会缩成一团发抖。那些被囚禁、被控制的记忆，没那么容易抹去。
就像她自己一样。
“在想什么？”姬无夜走到她身边。
“在想……”唐笑笑顿了顿，“如果这次失败了，会死多少人。”
“不会失败。”
“你这么确定？”
姬无夜看着她：“因为你在。”
这话说得平淡，但唐笑笑心头莫名一暖。她转头看他，发现他耳根又有点红，但表情很认真。
“姬无夜。”
“嗯？”
“要是这次我们都能活着回来……”她停顿了一下，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我请你喝酒。不是还债，是……约会。”
最后两个字说得很轻，但姬无夜听清了。他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然后缓缓点头：
“好。”
一个字，像承诺。
船继续航行。释心在船舱里研究海图，唐笑笑和姬无夜站在甲板上，看着海天一色。风很顺，船速很快，按照这个速度，傍晚就能到达海族聚居的“碧波城”。
碧波城不是真的城池，是建在海底山脉上的巨大建筑群，通过结界与海水隔绝，海族在其中如履平地。人类要进去，需要佩戴特殊的避水珠，否则会被结界排斥。
中午时分，释心从船舱出来，脸色不太好看。
“刚收到传讯。”他说，“碧波城现在戒严了。所有出入口都有重兵把守，进出都要严查。据说是为了防止沧溟的奸细混入。”
“那我们怎么进去？”唐笑笑问。
“走密道。”释心展开海图，指着碧波城西侧一处标注着红叉的地方，“这里有条废弃的走私通道，是当年海族和陆上商人交易用的，已经荒废了几十年。知道的人不多，应该还能用。”
“安全吗？”
“不安全。”释心老实说，“通道年久失修，可能坍塌，也可能有海兽盘踞。但这是唯一能不惊动守卫进城的路。”
唐笑笑和姬无夜对视一眼。
“走密道。”两人同时说。
船在傍晚时分抵达碧波城外围。远远看去，海底山脉上灯火辉煌，巨大的气泡状结界笼罩着整片建筑群，像一颗落在深海里的明珠。结界外有巡逻的海族战士，骑着海马，手持长矛，戒备森严。
释心操纵帆船潜入一处隐蔽的海沟。海沟底部有个不起眼的洞口，被海草和珊瑚遮掩。三人穿戴好避水珠——是海族特制的，含在舌下，能在水下呼吸一个时辰。
“跟紧我。”释心率先下水。
唐笑笑和姬无夜紧随其后。避水珠生效的瞬间，感觉很奇怪——不是真的在水里呼吸，是珠子释放出某种能量，在口鼻周围形成一个微小的气膜，过滤海水提取空气。有点闷，但能忍受。
通道果然年久失修。内部很多地方坍塌，需要侧身或匍匐通过。岩壁上长满发光的苔藓，勉强照亮前路。偶尔有奇形怪状的小型海生物窜过，吓得唐笑笑一激灵。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出现光亮。不是苔藓的光，是结界透进来的、属于碧波城的灯火。
“到了。”释心停下，“前面就是出口，在碧波城西区的废弃集市下面。出去后，我们先去‘海潮客栈’，那里是中立区，相对安全。”
三人钻出通道出口——是个堆放杂物的小仓库。推开门，外面是一条狭窄的巷道。
碧波城内的景象让唐笑笑惊讶。街道是石板铺成的，两侧建筑风格奇特，像是陆上建筑和海底洞穴的结合体。屋檐下挂着发光的海螺灯，路上行走的都是海族：有的完全是人形，只是皮肤有鳞片或鳃裂；有的半人半鱼，拖着长长的尾鳍；还有的完全保持着海兽形态，但眼中透着智慧的光芒。
空气中弥漫着海腥味和香料味，隐约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像鲸歌般的音乐。
“别多看，跟着我。”释心压低声音，带着两人混入人群。
海潮客栈在西区边缘，是栋三层小楼。老板是个胖胖的海族大叔，脸上有刀疤，看起来凶，但看见释心时露出笑容：“大师来了？房间准备好了，老规矩。”
“多谢。”释心递过几枚海族钱币。
房间在三楼，窗户对着巷道，视野不好，但很隐蔽。三人刚安顿下来，释心就出去了——他要联系可靠的海族朋友，探听最新情况。
房间里剩下唐笑笑和姬无夜。
“你以前来过这里吗？”唐笑笑问。
“来过一次。”姬无夜站在窗边，看着外面街景，“很小的时候，母亲带我回来探亲。但那时候……不太愉快。”
他没细说，但唐笑笑能猜到。人类和海族通婚，在哪边都不受待见。
“你母亲她……”
“去世很多年了。”姬无夜声音平静，“病死的。她临终前说，不后悔嫁给父亲，但后悔……没让我在海族长大。她说海族有很多好东西，我该学学的。”
唐笑笑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看着窗外。夜色渐深，街上的海族渐渐稀少，只有巡逻队整齐的脚步声偶尔传来。
“等这事了了。”她轻声说，“我陪你在海族多待几天，把那些好东西都学会。”
姬无夜转头看她，眼中映着窗外的灯火：“你认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经常。”
“这次不骗。”
两人都没再说话，但气氛难得的平和。
直到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释心推门进来，脸色凝重得可怕。
“出事了。”他喘着气，“沧溟……他提前行动了。一个小时前，碧波城东区的‘育幼院’遭袭，二十七个海族幼崽被劫走。守卫死伤惨重，现场留下了一句话——”
他看向唐笑笑，一字一顿：
“‘用唐笑笑来换。否则，明日子时，这些孩子的魂魄，就是开门的养料。’”
房间里死一般寂静。
唐笑笑握紧拳头，掌心的印记，又开始发烫。
沧溟的报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