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胸口的血光爆发时,整个平台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波动起来。
灰白色的雾气被血光撕开,露出平台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黑暗里传来锁链摩擦般的“咔嚓”声,还有……呜咽的风声,像无数冤魂在哭泣。
‘陈婉’——或者说,沧溟控制的那部分意识——脸色第一次变了。不是惊恐,是暴怒。
“你骗我?!”他的声音从女孩喉咙里挤出来,尖利刺耳,“三百年!你骗了我三百年!”
沧澜站在原地,血光从他胸口涌出,像有生命的触手,在空气中蔓延、交织,逐渐形成一个复杂的、旋转的法阵。法阵中心,正是他胸口那枚暗红的骨钥印记。
“不是骗。”沧澜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是交易。三百年前你找到我,说只要我帮你保管钥匙,你就放过我的族人。我答应了。但我也留了后手——我把钥匙种进了自己的魂魄最深处,用海族秘术‘锁魂咒’将它和我绑死。如果我死,钥匙会自毁,连带门上的禁制会加强三倍。”
他顿了顿,看着‘陈婉’:“现在,该履行交易的后半部分了。”
话音落落,法阵突然收缩!血光化作无数细丝,像活过来的藤蔓,扑向‘陈婉’!
‘陈婉’尖叫着后退,但那些血丝太快了。它们缠住她的手脚、脖子,甚至从她胸口那枚骨钥印记里钻进去!女孩的身体剧烈颤抖,脸上两种表情疯狂切换——一会儿是沧溟的狰狞,一会儿是陈婉的痛苦。
唐笑笑趁机挣脱了钳制。她踉跄后退,右手掌心的印记还在发烫,但那种被抽离的痛苦减轻了。她能感觉到,三枚钥匙之间形成了某种诡异的平衡:沧澜的暗红钥匙在压制沧溟的控制,而她和陈婉的钥匙……在共鸣。
不是被操控的共鸣,是某种更原始的、像心跳般的呼应。
“姐姐……”陈婉突然开口,声音虚弱但清晰,“我……我好难受……”
唐笑笑冲过去,抱住女孩。陈婉的身体冰冷得像冰块,胸口那枚印记正在往外渗血——不是鲜红的血,是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和沧澜胸口涌出的血光同源。
“撑住。”唐笑笑紧紧抱着她,“你哥哥在等你,你不能死。”
提到哥哥,陈婉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她咬着嘴唇,用力点头。
而平台中央,沧澜和沧溟的意识正在通过钥匙激烈对抗。
血光法阵越收越紧,几乎要把‘陈婉’裹成一个茧。但茧内,灰白色的雾气也在不断涌出,对抗血光的侵蚀。两种力量碰撞,发出“滋滋”的声响,像烧红的铁浸入冷水。
“没用的,沧澜。”‘陈婉’——或者说沧溟——的声音从茧内传出,带着嘲讽,“你的锁魂咒确实能毁掉钥匙,但也会毁掉你的魂魄。你舍得死吗?你等了三年,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亲手杀了我吗?”
沧澜没回答。他闭上了眼睛。
胸口那枚暗红印记,开始龟裂。
不是物理的碎裂,是像瓷器般,从中心向外蔓延出细密的裂纹。每裂开一道,他脸上的血色就褪去一分,身体也微微佝偻。
但他手中的法诀没有停。血光更盛,甚至开始侵蚀平台本身。灰白色的“地面”被血光烧灼,冒出浓烈的黑烟,烟里夹杂着凄厉的惨叫——是那些被吞噬的魂魄残渣。
唐笑笑看着这一幕,突然明白了。
沧澜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活。
他潜伏三百年,假装被控制,假装帮沧溟做事,等的就是这一刻——等三把钥匙齐聚,等沧溟的意识完全集中在钥匙上,然后用自己魂魄为代价,强行摧毁钥匙之间的联系,重创沧溟。
同归于尽。
“祭司……”她喃喃道。
沧澜听见了。他睁开眼,看向唐笑笑,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温和的笑意。
“唐掌柜。”他用意念传递声音,“抱歉,骗了你。但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放松警惕。”
“你……”
“听我说。”沧澜打断她,“我的时间不多了。锁魂咒一旦启动,就停不下来。但在我魂魄彻底消散前,我会用最后的力量,把你们送出归墟之眼。出去后,带着陈婉,去找姬无夜。他知道该怎么做。”
“该怎么做?”
“毁掉门。”沧澜说,“不是北境那个假门,是深海那个真正的归墟之眼。钥匙虽然不完整,但三把活钥齐聚,已经能短暂影响门的禁制。用你们的钥匙,强行关闭门,然后……毁掉钥匙。”
“可是钥匙和我们魂魄相连——”
“所以需要三个人。”沧澜看向陈婉,“小姑娘,你怕死吗?”
陈婉紧紧抓着唐笑笑的衣襟,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用力摇头:“不怕……只要能救哥哥……”
“好孩子。”沧澜笑了,笑容里有说不出的疲惫,“唐掌柜,你呢?”
唐笑笑看着怀里颤抖的女孩,又看向平台上那个正在燃烧自己魂魄的老人,最终点头:“不怕。”
“那就好。”沧澜闭上眼睛,“记住,关闭门需要三把钥匙同时共鸣。共鸣时,你们会看到彼此的过去、现在、甚至……未来。撑过去,就能暂时获得门的控制权。然后,用钥匙引爆门内的核心——那颗‘归墟之心’。”
他胸口的裂纹已经蔓延到脖子。血光开始向内收缩,法阵的力量达到了顶峰。
“该走了。”沧澜说,“帮我……给海族带句话。就说,沧澜……无愧于心。”
话音落下的瞬间,血光法阵轰然炸开!
不是爆炸,是向内坍缩。所有的血光、所有的力量,全部收束进沧澜胸口的印记里。印记爆发出刺眼的、堪比太阳的光芒,将整个平台照得亮如白昼。
光芒中,唐笑笑感觉身体一轻,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托起。怀里的陈婉也飘了起来。两人被光芒包裹,朝着平台外的黑暗飞去。
最后一刻,她回头看了一眼。
光芒中心,沧澜的身体已经开始消散——从脚开始,化作无数光点,飘散在雾气中。但他脸上没有任何痛苦,只有解脱。
而那个血光茧里,传出了沧溟疯狂的嘶吼:
“不——!你毁了我的计划!我要杀了你!杀了所有人——!”
声音戛然而止。
光芒吞没了一切。
唐笑笑眼前只剩下白,然后是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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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再次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不是平台,不是雾气,是……岩石。耳边是熟悉的、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还有……人声?
“掌柜的!掌柜的醒了!”
是阿阮的声音。
唐笑笑艰难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阿阮哭花的脸,还有赵铁柱、汐月、以及……姬无夜和释心担忧的目光。
她在一个岩洞里。洞壁上有海族火把照明,空气里弥漫着海腥味和药味。洞外能听到海浪声,这里应该还在回音湾附近。
“陈婉呢?”她挣扎着要坐起来。
“在这里。”姬无夜让开身。他身后,陈婉躺在一块铺着毛皮的岩石上,还昏迷着,但胸口平稳起伏,脸色比之前好了许多。
唐笑笑松了口气。她低头看自己的右手——掌心的骨钥印记还在,但颜色淡了很多,从象牙白变成了淡淡的乳白色,纹路也不再那么凸出。更重要的是,脑海里那个一直纠缠她的声音,消失了。
“沧澜祭司呢?”她问。
所有人都沉默了。
释心双手合十,低声道:“阿弥陀佛。祭司大人……以身殉道了。”
虽然早有预感,但听到这话,唐笑笑心里还是一沉。那个总是板着脸、但一次次帮她的老人,真的不在了。
“他最后说了什么吗?”她问。
姬无夜从怀中取出一枚海蓝色的鳞片——是守望之鳞,但鳞片中央多了一道细细的血痕。“他把这个留给了你。说……说你知道该怎么做。”
唐笑笑接过鳞片。鳞片触手温润,血痕微微发烫,像还残留着主人的温度。
她知道该怎么做。
关闭门。毁掉钥匙。
“北境那边怎么样?”她问。
“祭坛毁了,囚犯救出来大半。”姬无夜说,“但沧溟的本体跑了。他在北境的势力还在,不过短期内掀不起大浪。现在的问题是……”
他看向陈婉:“这小姑娘体内的钥匙怎么办?还有你手上的。”
唐笑笑沉默片刻,把沧澜最后的话转述了一遍。当听到需要三把钥匙齐聚、共鸣关闭门时,所有人都皱紧了眉头。
“第三把钥匙在深海,在真正的归墟之眼。”释心说,“要找到那里,需要海族帮助。但现在海族内部分裂,沧溟的势力还在,很难。”
“而且共鸣的过程……”汐月低声说,“海岩的魂体最后传来的信息里提到,钥匙共鸣会强行连接三人的魂魄,共享记忆和痛苦。如果其中一人意志不够坚定,可能会被另外两人的记忆冲垮,变成疯子。”
洞内一片寂静。
陈婉才十四岁,经历过被囚禁、被控制的痛苦,能撑得住吗?
唐笑笑自己呢?她体内有另一个世界的记忆,那些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如果被陈婉和第三把钥匙的持有者看到,会怎样?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阿阮红着眼圈问。
唐笑笑摇头:“沧澜用命换来的机会,不能浪费。”
她撑着地面站起来,虽然身体还在发抖,但眼神坚定:“等陈婉醒了,我们就出发。先去海族,说服剩下的人帮忙。然后……去深海,关门。”
“我和你一起。”姬无夜说。
“我也去。”赵铁柱举起左手,“右手废了,左手还能用。”
“还有我。”汐月握紧腰间的海螺。
释心微笑:“贫僧自然也要去。这么热闹的事,少了和尚多没意思。”
阿阮也想说什么,但唐笑笑拍了拍她的肩:“你留下来,守着商会。那是我们的根,不能倒。”
“可是——”
“听话。”
阿阮咬着嘴唇,最终点头。
唐笑笑走到陈婉身边,蹲下身,轻轻握住女孩的手。陈婉的手指冰冷,但在她的触碰下,微微动了一下。
“你会好起来的。”她轻声说,“等你醒了,姐姐带你去找哥哥。”
女孩的睫毛颤了颤,像在回应。
洞外,天色渐暗。海浪声一阵阵传来,永不止息。
而在深海最深处,归墟之眼的真正所在,一双灰白色的眼睛,缓缓睁开。
眼睛的主人坐在白骨王座上,胸口有一个巨大的、正在愈合的伤口。伤口处,暗红色的血光还在挣扎,但被他用灰白的力量一点点压制、吞噬。
“沧澜……”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刻骨的恨意,“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太天真了。”
他抬手,掌心浮现出一枚完整的骨钥虚影——正是三把钥匙融合后的样子。
“钥匙不完整,但我还有……别的办法。”
他看向王座下方。那里跪着十几个身影,都是海族的高层,眼中闪烁着灰白的光。
“传令下去。”他说,“启动‘血祭计划’。我要在三天内,凑齐四十九个纯净魂魄,强行冲开门禁。”
“可是主上……”一个海族长老颤抖着开口,“那样做,会引发海啸,沿海的村庄都会——”
“那就让它们淹没。”沧溟打断他,“旧世界就该被清洗。新世界……由我创造。”
他握紧掌心的钥匙虚影,眼中闪过一丝狂热:
“唐笑笑,陈婉……还有第三把钥匙的持有者。你们逃不掉的。很快,我们就会再见。”
“到时候……你们会心甘情愿地,把钥匙交给我。”
深海里,响起了低沉而疯狂的笑声。
笑声穿过海水,穿过岩石,一直传到遥远的回音湾。
唐笑笑猛地抬头,看向洞外漆黑的海面。
她掌心那枚淡化的印记,突然又烫了一下。
像在警告。
风暴,还没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