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一声巨响,王家堡后山的石灰岩壁被火药炸开一角。碎石滚落,瞬间被早已等候多时的工兵营一拥而上,装车、运送、粉碎。
朱至澍站在临时搭建的“格物院”工棚里,脸上戴着自制的棉纱口罩,手里拿着一根玻璃棒,在一个陶缸里搅拌着灰色的浆糊。
旁边,保罗神父正撅着屁股,对着一堆不知名的矿粉发呆,嘴里念念有词:“石灰石、粘土、铁矿粉……上帝啊,殿下,您确定把这些东西烧过之后磨成粉,就能变成石头?”
“不是石头。”朱至澍停下手中的动作,眼神专注得像是在雕琢一件艺术品,“是混凝土的灵魂——波特兰水泥。”
他没法跟这个时代的任何人解释硅酸三钙和铝酸三钙的水化反应。他只需要结果。
“钱林。”
“臣在!”钱林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手里捧着厚厚的账本,虽然疲惫,但精神却处于一种诡异的亢奋状态。
“第一批灰泥已经磨出来了。”朱至澍指了指陶缸,“去,就在大营门口,修一段十丈长的样板路。记住,路基要深挖,铺上碎石,再浇筑这灰泥。路面宽度,严格按照我给你的秦直道标准,分毫不差!”
“是!”
钱林不懂什么是波特兰,但他懂殿下的眼神。那种眼神,和当初烧出红砖时一模一样。
……
两日后。
擎天堡大营门口,一段灰白色的路面,突兀地出现在黄土与杂草之间。
它平整得像镜面,宽阔得足以容纳四辆马车并行。没有接缝,没有车辙印,就像是一块浑然天成的巨石,被人用神力削平了铺在这里。
数千名刚刚结束晨练的士兵和流民,围在这段路的两旁,指指点点,眼神里满是惊疑。
“这灰泥巴真能行?”一个老石匠蹲下身子,用满是老茧的手摸了摸路面,“看着光溜,怕是一踩就陷进去了吧?”
“赖三,上去试试!”
戚金一声令下。
赖三如今已经彻底老实了,他手里拎着一把大锤,战战兢兢地走到路中间。
“砸!”
赖三吞了口唾沫,抡圆了膀子,一锤狠狠砸下!
“当~!”
一声金铁交鸣般的脆响!
大锤被高高弹起,震得赖三虎口发麻,差点脱手。而那灰白色的路面上,只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白印子,连裂纹都没有一丝!
全场死寂。
紧接着,是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我的个亲娘咧……”老石匠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哪里是泥,这分明是铁啊!”
“这就是水泥。”
朱至澍的声音适时响起。他没有站在高台上,而是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身着戎装,腰悬长剑,身后是整整齐齐的五十名亲卫。
“有了它,我们不需要从百里外运条石,只需要脚下的石头和土!有了它,哪怕是下雨天,我们的马车也不会陷进泥里!”
他拔出长剑,剑尖直指北方。
“戚金!”
“末将在!”
“工兵营分作三路,日夜轮换!遇山开山,遇水搭桥!我要这条灰色的路,像一把剑,直接插进秦岭,插到西安府的眼皮子底下!”
“得令!”
这一刻,所有的质疑烟消云散。
流民们看着那坚不可摧的路面,眼中燃烧起一种名为“狂热”的火焰。他们不懂战略,但他们懂常识——如果自家的路都是铁打的,那袁崇焕的刀,还能砍得进来吗?
只有朱至澍自己知道,这条路的真正意义。
这不是简单的路。
这是工业时代的物流标准。
他规定的路宽和轨距,是按照后世铁路的标准设定的。
这意味着,未来他在蜀地生产的重型火炮、蒸汽机,可以通过特制的轨道马车,以数倍于这个时代的效率,源源不断地投送到前线。
这不仅是一条路,这是一条输血管,也是一条绞索。
……
与此同时,大营另一侧的校场上。
杀声震天。
如果说修路是静的积蓄,那么练兵就是动的宣泄。
五百颗人头的仇恨,被戚金转化为了最残酷的训练动力。
“刺!”
“杀!”
三千名精壮汉子,手持削尖的长竹竿,对着稻草人机械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没有花哨的武术套路,没有单打独斗的勇武。
只有纪律。
“第一排,蹲!第二排,举!第三排,刺!”
戚金嗓子已经哑了,但他手中的鞭子依然挥舞得虎虎生风。
“记住!上了战场,你们身边的人就是你们的命!谁敢后退半步,不用敌人动手,老子先砍了他!”
而在校场的角落里,朱至澍正在和几个铁匠对着一张图纸争论。
“殿下,这刺刀好打,但这卡扣……太精细了,咱们的模具做不出来啊。”铁匠头子一脸为难。
图纸上,是一把早已在后世烂大街的三棱军刺,以及一个看似简单的套筒固定装置。
朱至澍眉头紧锁。
燧发枪还没量产,现在的神威铳装填太慢。在白刃战中,必须给火枪手配备近战能力。
“做不出来就用手磨!”朱至澍冷冷地说道,“哪怕一天只磨出一个,也要给我做!告诉兄弟们,这东西是捅进仇人胸膛用的,谁磨得好,赏银十两!”
“是!”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还有仇恨加持。
……
夜深了。
朱至澍独自一人坐在中军大帐里,油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桌上,摆着两份情报。
一份来自成都,蜀王府已经变卖了三座庄园,筹集了第一批十万两白银,正沿着剑门关运来。
另一份,则是来自北方。
那是他撒出去的探子拼死送回来的消息。
“袁崇焕正在集结秦兵,号称五万,实则三万,意图不明。但已有先锋游骑,出现在汉中附近。”
朱至澍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笃、笃”声。
三万对三千。
十倍的兵力差距。
若是换做其他人,恐怕早已寝食难安。但朱至澍的嘴角,却慢慢勾起了一抹弧度。
“来得好。”
他轻声自语。
“路还没修好,你就急着来送死吗?”
他拿起炭笔,在地图上的汉中和擎天堡之间,画了一条笔直的红线。
然后,他在红线的中段,重重地打了一个叉。
那里,是一处名为一线天的峡谷。
也是他为袁崇焕的先锋部队,精心挑选的坟墓。
“戚金。”他对着帐外喊道。
“末将在!”
戚金掀帘而入,身上还带着夜露的寒气。
“挑五百个最恨袁崇焕的兄弟,带上所有的炸药包。”朱至澍抬起头,眼中的寒光比外面的夜色更冷。
“路要修,仗也要打。”
“既然他们来了,总得有人去收点过路费。”
“告诉兄弟们,这次不要人头。”
“我要他们的甲,要他们的马,还要……他们的胆!”
戚金浑身一震,随即咧开嘴,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
“末将,明白!”
帐外的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尘土。
在这个漆黑的夜里,一台名为战争的工业机器,在蜀北的群山之中,发出了第一声低沉的轰鸣。
而远在数百里外的西安府,那位自诩名将的督抚大人,此刻正端着茶盏,对即将到来的钢铁洪流,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