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风声未歇,林宵左脚刚踏过门槛,右手仍在袖中结印未散。那根若有若无的丝线感尚未消失,反而在指尖微微震颤——有人在远处牵引。
他没回头,也没停下,只是脚步一沉,腰间九个破洞的储物袋轻轻晃了一下。
下一瞬,钟声炸响。
三长两短,是外宾临门的礼制鸣钟。
林宵眉梢一挑,终于站定。身后药王谷医师还弯着腰捡玉瓶,云渺庵女修拄杖未动,天剑门大弟子眼神阴冷地盯着他的背影。可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殿外传来的通传声扯了过去。
“圣旨到——王朝钦使奉旨莅临!”
木门被推开,两名披甲武士抬着鎏金诏匣步入大殿,铁靴踏地,声声如锤。紧随其后的是一名紫袍金绶的中年男子,面容端正,眼神却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他手持玉笏,步伐稳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心头。
林宵缓缓转身,走回主位席,坐下,端起茶盏吹了口气。
“既然是‘圣旨’,那就请念吧。”他语气平淡,“咱们正谈着护世大事,不怕人听。”
钦使目光扫过全场,见众人皆未跪迎,眉头微皱,但还是展开手中黄绸诏书,朗声宣读:“今闻玄微宗牵头,私聚九派,议设同盟,合兵共政,形同割据。陛下仁德,特降谕令:即刻暂停盟议,待朝廷派遣监察使入驻,审定章程后,方可续行。”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死寂。
药王谷医师低头盯着自己掌心,指节微微发白。云渺庵女修竹杖轻顿,地面石砖裂开一道细纹。天剑门大弟子嘴角扬起一丝冷笑,仿佛等着看林宵如何收场。
林宵放下茶盏,瓷底磕桌,清脆一响。
“请问使者,”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我等所议,可曾调一兵一卒?可曾夺一城一池?可曾拒缴赋税、抗命朝廷?”
钦使冷声道:“虽无实举,然势成则危。修士超脱律法,若再握兵权财路,岂非国中之国?此乃防患于未然。”
“防患?”林宵笑了,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向殿中,“那去年南岭妖潮,三百里尸横遍野,是谁连夜布阵,焚尸止疫?是我等修士。赤水断流,万民饥渴,是谁引灵雨三日,润田千顷?还是我等修士。边关战事吃紧,王朝大军迟迟未至,是谁替你们守住了北境三镇?”
他越走越近,声音也越来越响:“现在我们想联合自保,共御灾劫,反倒成了‘割据’?若真怕生乱,不如先查查谁在地下埋骨符、刻逆转咒——那才是真正的祸根!”
钦使脸色一变:“你这是质疑朝廷判断?”
“我不质疑。”林宵站在他面前,直视其眼,“我只问一句——当妖魔破界时,你们的律法能挡得住吗?你们的刀兵能救得了人吗?若不能,凭什么阻止我们自救?”
殿内无人出声。
赵梦涵不知何时已移步至他侧后方半尺处,指尖寒气微凝,衣袖下隐约有冰晶流转。她没说话,但那一缕寒意,已足够说明立场。
钦使咬牙:“尔等修行之人,本应清修避世,如今却聚众议政,图谋不轨,此乃大忌!”
“图谋?”林宵冷笑,“我们图的是活路。不是权,不是地,是让下次妖潮来时,少死几个人。你口口声声说‘维稳’,可真正的稳,是靠压制,还是靠联手?”
他猛然转身,面向三派代表:“诸位,你们说,这盟约,还续不续?”
药王谷医师沉默片刻,缓缓点头:“药王谷愿续。”
云渺庵女修拄杖一点:“正道不屈于权,云渺庵亦不退。”
天剑门大弟子脸色难看,但终究没开口反对。
林宵回望钦使,一字一句:“所以,请您回去告诉陛下——修真界的事,由修士自己定。”
钦使勃然变色:“你竟敢抗旨?”
“我没抗。”林宵坐回主位,拎起笔,“我只是在谈。而谈的前提,是平等。你要监管,可以。派人来听,可以。但决策之权,不在你们手里。”
“你……”钦使怒极,挥手示意甲士,“来人!将此悖逆之言记录在案,呈报刑部!”
两名甲士上前,取出卷册准备誊录。
林宵眼皮都没抬,只淡淡道:“记吧。顺便也记一笔——昨夜云渺庵挖出的骨符,已送去轮回司验痕。上面留下的符刃划痕,与刑部密档中的‘追魂刻纹’完全一致。你说巧不巧,朝廷的人还没到,邪术倒先来了?”
钦使动作一僵。
林宵抬眼:“怎么,不敢记了?”
殿内气氛骤然紧绷。
赵梦涵指尖寒气更盛,一缕冰雾悄然缠上椅背。药王谷医师悄悄后退半步,避开那股刺骨冷意。云渺庵女修闭目低语,似在传讯。
钦使强压怒火:“林宵,你莫要以为有点修为就能无视王法。朝廷自有手段制衡你们这些‘高人’。”
“制衡?”林宵咧嘴一笑,“那就来啊。我等着。不过提醒你一句——别拿百姓的命当筹码。否则,别怪我们真的不谈了。”
他站起身,走到殿门前,推开半扇门。
外头风沙扑面,乌云压顶。
“你现在可以走了。”他说,“或者留下继续听。但记住,这不是接旨,是议事。没人跪,也没人低头。”
钦使死死盯着他,最终冷哼一声:“此事不会结束。”
“我知道。”林宵背对着他,“所以我也没关大门。”
甲士抬着诏匣退出,脚步沉重。殿门半开,风吹得案上纸页哗哗作响。
林宵走回案前,拿起刚才那份草案,抖了抖灰,重新铺平。
“刚才说到哪了?”他问。
药王谷医师咽了口唾沫:“议事轮值制的监督细则……”
“对。”林宵提笔蘸墨,“加一条——凡涉及朝廷人员介入盟务者,须经三分之二代表联署同意,并公示七日无异议方可生效。”
他写完,抬头看向赵梦涵:“你觉得呢?”
她轻轻点头,指尖的寒气渐渐消散。
林宵笑了笑,正要继续批注,忽然察觉袖中法印传来一阵异样震动。
那根丝线,又动了。
不是来自殿内,而是从窗外某处,极其细微的一拉一颤,像是有人在远处轻轻扯动机关。
他笔尖一顿。
目光缓缓移向窗外。
风卷残云,一道黑影掠过屋檐,快得几乎看不见。
但林宵看清了。
那人袖口翻飞时,露出一角雪莲纹——和药王谷玉瓶底部的裂痕形状,一模一样。
他没动,也没叫人。
只是左手继续写字,右手悄然滑入储物袋,摸到了一枚温热的符纸。
符纸上画着一道锁链,是他昨夜亲手绘制的追踪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