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之上,死寂一片。
萧澈看着宰相顾玄手中那高高举起的、被明黄锦缎包裹的托盘,眉头紧锁,心中充满了戒备与不解。
贺礼?
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刻,在这群老狐狸刚刚用“育儿之道”把他逼到墙角之后,送上来的贺礼?
这绝不是什么好意,更像是一场新的、他所未知的阳谋。
“呈上来。”他声音冰冷,压下了心中的疑惑。
赵高连忙小跑下御阶,小心翼翼地将那沉甸甸的托盘接了过来,一步步稳稳地捧到了萧澈面前的龙案之上。
满朝文武,皆伸长了脖子,好奇地看着那托盘。他们也想知道,宰相大人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萧澈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那锦缎之上。他没有立刻去掀开,而是冷冷地看着顾玄,沉声问道:“顾爱卿,这便是你与众卿,为朕准备的‘解惑’之法?”
“正是!”顾玄老脸之上,竟浮现出一丝自豪与激动,他高声道,“此乃我等一众老臣,呕心沥血,连夜为陛下与未出世的皇嗣,所寻来的安邦定国之策!”
安邦定国?
萧澈心中冷笑,他倒要看看,这群老家伙能玩出什么花样!
他伸出手,猛地一把掀开了那层明黄色的锦缎!
然而,下一秒,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预想中的匕首、毒药、或是写满了弹劾之词的奏折,全都没有。
托盘之上,没有金银珠宝,没有奇珍异宝,只有……一摞摞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书。
而且,全是些书名看起来无比奇怪的书。
《妇人安胎育儿心经》、《皇家子嗣教养录》、《圣人胎教法》、《启蒙三百千注疏详解》……
萧澈看着这一大堆从安胎、胎教、到启蒙教育一条龙服务齐全的“育儿宝典”,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呆滞之中。
他准备好了一场关于国库与皇权的浴血奋战,结果对方却给他递过来一整套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育儿版?
这算什么?
就在他彻底懵圈的时候,宰相顾玄,这位昔日“催生团”的绝对领袖,此刻竟老泪纵横,对着龙椅之上的萧澈,率领着身后那一大群老臣,“扑通”一声,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陛下啊!”顾玄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充满了喜极而泣的激动,“老臣……老臣们,终于盼到这一天了啊!”
他身后,户部尚书、兵部尚书、礼部尚书……那一个个平日里在朝堂上说一不二、庄严肃穆的老臣们,此刻竟也全都跟着,一个个老泪纵横,哭得像个孩子。
“苍天有眼!我大梁后继有人了!”
“列祖列宗在上,终于可以告慰你们的在天之灵了!”
“呜呜呜……老臣此生,别无所求,能亲眼见到皇嗣降生,死而无憾矣!”
一时间,庄严肃穆的金銮殿,竟成了一片哭声的海洋。那发自肺腑的喜悦与激动,甚至冲淡了之前所有的剑拔弩张。
萧澈看着下方这群哭得稀里哗啦,仿佛比他这个亲爹还要激动的老头子们,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他终于明白,这群老家伙,不是在搞什么阴谋。
他们,是真的在为他高兴。
只不过,他们高兴的方式,实在有些……过于硬核了。
“都……都起来吧。”萧澈有些哭笑不得地摆了摆手,“一点小事,何至于此。”
“陛下!此非小事,乃国之大事啊!”顾玄抹了把眼泪,激动地站起身,指着龙案上那堆书,慷慨激昂地说道,“陛下昨日欲建安胎殿,其爱子之心,天地可鉴!然,宫殿乃死物,教养方为根本!皇嗣乃是未来之君主,其一言一行,皆关乎江山社稷!我等身为臣子,有为陛下分忧之责!故,连夜整理出这些典籍,皆乃历朝历代教养储君之精华所在,恳请陛下,为了龙胎,为了我大梁的未来,详加研读啊!”
萧澈:“……”
他看着那堆比最枯燥的奏折还要厚的“育儿宝典”,第一次,感到了比面对摄政王谋反还要沉重的压力。
……
一场荒诞的“育儿研讨会”,就以一种更荒诞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萧澈身心俱疲,宣布退朝。他现在只想立刻回到坤宁宫,去看看林晚晚,从她那里汲取一点正常世界的能量。
然而,他才刚刚走下御阶,就被一群人给堵住了。
以宰相顾玄为首的那群老臣们,竟一个个揣着手,像一排排门神似的,堵在了他返回后宫的必经之路上。
“众爱卿,还有何事?”萧澈的眼皮跳了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陛下,国事已毕,该聊聊家事了。”顾玄脸上挂着慈祥得过分的笑容,活像个邻家老爷爷。
“家事?”
“然也!”顾玄凑上前来,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陛下,那安胎殿之事,万万不可再提。老臣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那孕妇啊,讲究一个‘心气顺’。坤宁宫住惯了,那一草一木都有了感情,这叫‘人养地,地养人’,对龙胎最好!”
还不等萧澈回答,兵部尚书王德发就挤了过来,用他那蒲扇般的大手拍了拍胸脯,一脸“你信我”的表情:“陛下,听臣的!多让娘娘吃核桃!您看臣那几个儿子,一个个都精得跟猴儿似的,就是因为臣媳妇怀孕时,核桃当饭吃!补脑!绝对补脑!”
“王尚书此言差矣!”礼部尚书立刻反驳道,“食补乃其次,乐教方为上策!陛下,当多为娘娘演奏雅乐。”
“你们这都只是皮毛!”
户部尚天,那位研究风水的老爷子,竟不知从哪掏出了一串平安符,硬要往萧澈手里塞:“陛下,这是老臣特意从京郊最有名的‘送子观音庙’里求来的!您让娘娘贴身戴着,保管龙胎安安稳稳,百邪不侵!”
一时间,萧澈被这群热情得过分的“育儿专家”彻底包围了。
你一言,我一语。
这个说孕妇要左侧卧,对胎儿好。
那个说要在床头挂麒麟图,能生贵子。
还有人开始争论,孩子出生后,是请文官当太傅好,还是请武将当老师好。
萧澈感觉自己的脑袋“嗡”的一声,仿佛有一万只鸭子在耳边嘎嘎乱叫。他被这群老头子围在中间,手里被塞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皱巴巴的古籍,来路不明的偏方,甚至还有几颗据说是“祖传”的、能让孩子变聪明的核桃。
最离谱的是,宰相顾玄,竟从自己那宽大的怀里,颤巍巍地掏出了一本被翻得起了毛边、皱皱巴巴、甚至有几个角还带着可疑牙印的《启蒙三百千》!
“陛下!”老宰相一脸郑重,仿佛托付着什么传国玉玺一般,将这本破书塞到萧澈怀里,“这是老臣长孙用过的!上面有他当初读书的批注!此乃‘文曲星’开过光的宝贝!您拿去,让龙胎提前沾沾文气!”
萧澈抱着那本还带着余温和一丝口水味的破书,彻底石化了。
他看着眼前这群唾沫横飞、热情高涨的老臣,看着自己怀里这堆堪比垃圾的“宝典”,再也无法维持帝王的威严。
他第一次感到,自己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名为“幸福”的洪流,彻底淹没了。
不知过了多久,萧澈才好不容易从人堆里挤了出来。
他抱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书和偏方,龙袍上甚至还沾了点王尚书硬塞过来的核桃碎末,形象狼狈得堪比逃难。
他站在宫门口,看着远处坤宁宫的方向,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里,有无奈,有哭笑不得,但更多的,却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甜蜜的恐慌。
养孩子……
好像,真的比治国还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