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德芳适时捧上那卷被烧焦边缘的万民书。绢帛展开,七千多个猩红指印如血痂般刺目。老太监的机械手指划过几个关键名字:“陛下明鉴,这些按手印的,经东厂核查,多是戴罪流放的工奴。”
“还有更蹊跷的。”新任左都御史出列,呈上一把霉变的谷粒,“丰达谷城粮仓的霉粮,经太医署查验,混入了致幻的离魂散——正是当年柳明玥炼制的禁药!”
启朝光的指节捏得发白。
三司会审的公堂上,证词如毒蛇吐信。
“罪官林劲羽,借修缮城墙之名,私挖地道十七条!”工部侍郎抖着一张绘满红线的图纸,“皆通向......”他故意压低声音,“柳明玥的衣冠冢。”
“罪官以《丰谷谣》为暗号,勾结匈奴商队。”鸿胪寺少卿拍手,侍卫押进几个瑟瑟发抖的胡商,“这些人供认,每次交易都要先唱童谣后半段。”
最致命的一击来自钦天监:“丰达地动非是天灾,乃林劲羽以柳氏邪术震动龙脉所致!”
林劲羽自始至终未发一言。他白衣上还带着地牢的霉斑,目光却越过喋喋不休的众臣,直直望向龙椅后的屏风——那里隐约有个戴青铜面具的人影。
“林劲羽即日夺官去职,贬为庶民!”
启朝光的判词如刀落下。两名锦衣卫上前,一人按住林劲羽的肩膀,另一人用铁钳拔掉他官帽上的碧玉翎。玉碎声里,曹德芳捧来一套粗麻布衣。
“陛下开恩。”老太监假惺惺道,“念在柳氏祖上功劳,特许保留里衣。”
这是极致的羞辱——按律,贬官者当众更衣,是为”去浊还清”。但此刻林劲羽的白麻中衣上,赫然浸着地牢受刑时的斑斑血痕。
殿外突然传来骚动。
三百余名丰达谷城百姓竟冲破禁军防线,跪在丹墀下高呼“林公冤枉”。为首的赵诚高举血书,额头在青石上磕得血肉模糊。
“刁民!”启朝光冷笑,“既如此恋主,就都流放三千里!”
“陛下!”林劲羽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却清冽,“《大启律》载,天子不得因民请命而罪民。”他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这是永昌九年,先帝亲批的《谏止流民疏》——您要违祖制么?”
青铜面具人猛地站起,屏风轰然倒地。
面具坠地的脆响中,满朝哗然。
那人竟是本该镇守北疆的镇北侯!他左眼装着青铜义眼,转动时发出“咔咔”声:“陛下,此獠竟私藏先帝密折,其心当诛!”
林劲羽突然大笑。他扯开残破的衣襟,露出心口处一道陈年箭伤:“永昌二十三年秋狝,这箭本该射穿先帝咽喉——是柳明玥推开陛下,用胸口接了这记冷箭!”
他转向镇北侯:“而放箭之人,就是你埋在猎场的死士!”
曹德芳的机械臂突然暴长,直插林劲羽心口。
千钧一发之际,那本《谏止流民疏》炸开,纸页间飞出一枚青铜钥匙,精准插入老太监的脊椎关节。曹德芳顿时僵直,齿轮卡死的刺耳声里,他胸口弹开暗格——
里面躺着半块带血的虎符,刻着“梅远山”三个小字!
“诸君看清了?”林劲羽抹去嘴角鲜血,“真正的乱臣贼子......”
他忽然剧烈咳嗽,吐出的血沫中竟有细小的青铜碎屑!
最终判决出乎所有人预料。
林劲羽保住了性命,但被剥除一切官身,永不得录用。离京那日,竟有万余百姓自发相送。他们不敢出声,只是默默将带来的柳枝插满官道。
“大人......”赵诚捧着个粗布包袱,“这是乡亲们凑的盘缠。”
包袱里除了散碎银两,还有一截焦黑的木头——正是丰达谷城那株被雷劈过的老柳树心。林劲羽摩挲着木纹,忽然掰断一截递给赵诚:”种在府衙旧址,待我归来。”
远处茶楼上,萧景琰放下千里镜,对阴影处道:“跟紧了,朕要看看,那些究竟想引他去何处。”
夜宿十里亭驿站时,追杀如期而至。
林劲羽平静地沏着粗茶,看着黑衣人破窗而入。为首者摘下面巾,竟是白日里义愤填膺的某位清流御史!
“梅宗主让我问林兄......”御史的剑尖挑开茶壶盖,“那半把归墟钥藏哪儿了?”
“告诉梅远山。”林劲羽饮尽残茶,“钥匙就在他日日跪拜的忠烈祠牌位里——”
“正是先帝赐死柳明玥的那杯鸩酒壶!”
黑衣人脸色大变,因为忠烈祠里供奉的,全是梅远山一党的“殉国英烈”!
林劲羽走出驿站时,身后已无活口。
他解开行囊,取出那截焦柳木。月光下,木心纹理竟组成了微缩的北疆地形图,而某个闪烁红点的位置,赫然标着“归墟”二字。
远处传来孩童清亮的歌谣:
“柳叶青,柳叶长......”
匈奴的狼头旗在朔风中猎猎作响,城门轰然倒塌的瞬间,积雪裹挟着碎木喷溅而起。
林劲羽被铁链锁在囚车中,冰冷的铁环深深勒进腕骨,血顺着锈迹斑斑的镣铐滴落。他眯起眼,看着拓跋烈策马踏入城门——那面绣着凤鸟衔柳纹的狼头旗,与如意簪上的符文一模一样。
“林大人,别来无恙啊!”拓跋烈俯身,狼牙项链垂到囚笼前,每一颗狼牙上都刻着细密的归墟咒文,“您这囚车,可比丰达谷城的府衙结实多了。”
话音未落,城内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
地缝如蛛网般在街道上蔓延,粘稠的黑气喷涌而出,触到活人便如蛆附骨。被缠住的守军瞬间眼球凸起,皮肤下浮现出与拓跋烈项链相同的咒文,随即调转刀锋砍向同袍!
“监军大人,您这是——”一名年轻校尉话音未落,头颅已被平日敬重的上司斩落。那监军的脸上爬满黑线,嘴角咧到耳根:“归墟......永生......”
林劲羽的瞳孔骤缩。他早该想到的——朝廷派来的监军、突然霉变的粮草、还有那些总在深夜查验地牢的锦衣卫,全都是梅远山埋下的钉子!
拓跋烈用弯刀挑起林劲羽的下巴:“宗主让我问您,是愿意当开启归墟的钥匙,还是变成人烛照明——”
“咔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