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书房内,门下省给事中吴敏手持书卷。见赵逸进来,他放下书,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学生赵逸,见过恩师!”赵逸躬身行礼,依言坐下。
“坐吧。老夫本想让你在翰林院多历练几年,”吴敏叹了口气,“未曾想官家竟将你外放为一县父母官。这开封府治下的县,可不好做啊。”
“学生此来,一是拜望恩师,二来……”赵逸顿了顿,直言道,“是想恳请恩师推荐几位得力助手。”
吴敏捋须一笑:“我说你小子今日怎地登门,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赵逸面露赧色:“学生确想在中牟县做一番实事,仓促间招揽人手,实在放心不下,只得厚颜求助于恩师了。”
“人嘛,老夫倒是有几位可荐。”吴敏起身踱了两步,“这几日我替你问问,若他们愿意,自会持老夫书信去中牟寻你。”
“如此,学生拜谢恩师!”赵逸喜形于色。
“且慢,”吴敏神色一肃,起身走到门边,轻轻掩上房门,压低声音,“老夫还有一事问你。
前番调你去庆州,可曾查出其中端倪?”
赵逸心头猛地一跳。他确实查到了,只是当时被童贯调离,功亏一篑。
吴敏见他神色微变,脸色沉了下来:“怎么?莫非你与庆州那帮人……有所牵连?”
“恩师误会了!”赵逸连忙道,“学生确有所获,只是此案牵连甚广,盘根错节,学生……力有未逮。”
“先说说,是何问题?”吴敏声音更低。
“有人在庆州倒卖军需,数量惊人,且……已持续近十年!”赵逸字字清晰。
“哦?果然如此!”吴敏眼中精光一闪,紧盯着赵逸,“手中可有实证?”
赵逸脑中飞快闪过柳如烟带来的那本小册子,以及庆州掌书记萧慕提过的另一本关键账册
——若能两相对照,当年那位转运副使李舜臣……
“恩师,”赵逸忽然问道,“可知李舜臣此人?”
“永兴军路经略安抚使?”吴敏皱眉,“庆州之事,与他有关?”
见赵逸沉默,吴敏神色凝重:“此人早年依附太师(蔡京),去年起已渐行渐远,如今正投向王黼门下,是个见风使舵之辈。你问他作甚?”
“那……庆州通判梁禄呢?”赵逸追问。
“梁禄?”吴敏神色骤然一凛,“此人乃是梁师成的远房族亲!”
“梁师成?!”赵逸脸色大变。当朝“隐相”,权势熏天!
吴敏眉头紧锁:“梁禄此前并未在庆州任职,怎会牵涉其中?莫非有误?”
“他十年前,是否曾在华池县任职?”赵逸声音压得更低。
“绝无可能!”吴敏断然摇头,“此人七年前方以纳捐得官。不过……他赴庆州前,倒有个进士出身的表兄,曾在华池县任县令。”
“此人现在何处?”赵逸急问。
“这……老夫倒不清楚了。”吴敏摇头,随即正色道,“若你手中有实证,不妨交予老夫。
眼下姚古调离,庆州知州空缺,老夫正可推举可靠之人前往接手彻查!”
“恩师亲自去查?”赵逸惊愕。
“此案牵扯梁师成的亲族,又涉及一路经略安抚使,非你所能撼动!”吴敏神色无比凝重。
“可恩师您去查,岂不也得罪了梁师成?”赵逸忧心忡忡。
“无妨!”吴敏摆摆手,脸上掠过一丝落寞,“老夫在朝中,早已是众矢之的。
前番朝会面斥官家奢靡、阻扰太庙盛典,近来又屡次封驳王黼的任官诏令。
这门下给事中的位置,怕也坐不久了。到了老夫这般境地,最多不过罢官归田,性命无虞。
趁此位尚在,正好为官家……再尽一份心力!”
“恩师……”赵逸迟疑片刻,终是低声道,“您就没想过,官家……当真不知此事么?”
“住口!”吴敏脸色骤变,“官家只是……只是被奸佞蒙蔽圣听!”
赵逸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声音细若蚊蚋:“六年前,时任环庆路转运副使李舜臣府中,埋藏有一本详录军需物资售出的账册,具体位置学生不知,需仔细搜寻。
此外,学生手中另有一册,乃十年前华池县主簿柳正卿(柳如烟之父)暗中记录的那三年间,庆州外围诸寨堡实际收到的军需数目。
他后来意外身亡,学生疑为……灭口。”
“有此线索便好!”吴敏眼中精光爆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急切,“速将册子取来!老夫明日便着手举荐人选赴任庆州!”
“学生这就去取!”赵逸不再耽搁,躬身一礼,匆匆退出书房。
他一路策马狂奔,冲进自家小院。
“公子,谢恩回来了?”柳如烟迎上前,笑意盈盈。
赵逸翻身下马,一把拉住她:“如烟,随我来!”
柳如烟见他神色焦急,心中疑惑:“公子何事如此匆忙?”
“进屋再说!”赵逸拉着她快步冲入屋内,反手关上门,又疾步走到窗边,警惕地合上窗户。
屋内光线顿时一暗。
柳如烟见他这般举动,耳根瞬间染上红霞,心头小鹿乱撞,局促不安地绞着手指:
“公子……这……这光天化日的……不若……等晚上……”
“等不及了!”赵逸脱口而出,边说边迅速脱下身上的绯红官袍,随手扔在床上。
柳如烟闻言,脸颊更是烧得滚烫,指尖微微发抖,竟下意识地开始去解腰间的系带。
“如烟!你做什么?”赵逸刚脱下官袍,一转身,愕然看着低头解带的柳如烟。
“啊!”柳如烟手一抖,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声音细若蚊吟,“不是……不是公子你叫我来的……”
赵逸瞬间明白过来,哭笑不得:“你……你误会了!我是让你速将你父亲留下的那本册子取来!
我刚从恩师那儿回来,他已决意接手彻查庆州军需案!此刻急等着那册子作为关键物证!”
柳如烟羞窘至极,慌忙系好衣带,转身逃也似的奔出房间。
片刻后,她低着头,双手捧着一个用布包裹的小册子递过来,依旧不敢看赵逸:“公子……您那位恩师是……”
“前吏部左侍郎,如今的门下省给事中吴敏。”赵逸接过册子,小心揣入怀中,
“你放心,他位高权重,即便对方知晓,一时也奈何他不得。此乃千载良机,绝不可失!”
“你在家稍待,我换身便服即刻送去!这身官袍……太过惹眼!”赵逸迅速换上常服,再次翻身上马,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