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马车咯吱咯吱地响着,停在一座气派的大宅子前面。
赵逸跟着那个胖员外(张员外)一路穿廊过院。
最后,他被带进一个安静雅致的小院,在一张光滑的石凳上坐下。
“公子你先坐会儿,我去拿银子和婚书。” 张员外脸上堆着热切的笑容,转身就钻进了正屋。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赵逸干坐着,心里刚逃过债务的那点庆幸劲儿又没了,反而被对那个未知“娘子”的忐忑不安给取代了。
他坐不住了,起身溜达,目光被旁边一个漂亮的月亮门吸引,鬼使神差地就走了进去。
门后面豁然开朗,竟然是一个碧波荡漾的小湖。一道汉白玉做的拱桥像彩虹一样横跨在湖面上。
桥中间站着一个穿着淡绿色薄纱罗裙的女子背影。
乌黑的头发像瀑布一样垂到腰际,个子挺高,身材丰满,背影倒有几分好看。
赵逸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桥下。
突然,一个梳着双丫髻、大概十三四岁的小丫鬟,提着裙角,气喘吁吁地从湖边小路跑过来,冲着桥上脆生生地喊:
“娘子!娘子!老爷给您找了个贡生姑爷回来啦!您快去前院瞧瞧吧!”
桥上的女子听到声音,慢慢转过身来。
赵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噌”地直冲脑门顶!
那张脸……活像是造物主喝醉了酒随便拼凑出来的玩意儿!
一双圆眼睛大得吓人,却没有半点温柔,只有一股化不开的凶狠暴躁劲儿,恶狠狠地瞪着下面。
嘴唇又厚又翻着,像两条肥肉虫子。最吓人的是那个鼻子,又大又红,两个黑乎乎的朝天鼻孔!
此刻,她正用一根粗短的小指头,全神贯注地在其中一个“黑洞”里掏着什么……
“呕……” 赵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忍着才没当场吐出来。
他脑子里像炸了个雷:“我靠!这、这……这是人能长出来的模样?
那丫鬟喊她娘子……找的姑爷……该不会就是老子吧?!!”
脑子里瞬间闪过和这“生物”拜堂成亲、手拉手的恐怖画面,赵逸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跟大白天见了鬼一样!
他发出一声短促又凄厉的惨叫,再也顾不上别的了,像只受惊的兔子,撒开腿就沿着来路拼命逃跑!
小丫鬟被他这反应吓得一哆嗦,怯生生地抱住胳膊,左右张望:“这人……怎么了?莫非真撞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桥上的女子已经走到跟前,不满地瞪着丫鬟:“抱着胳膊干嘛?抖什么?”
“回、回娘子,刚才有个公子,像是被鬼……被什么吓着了,叫得可惨了,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丫鬟声音发颤。
张小姐不屑地哼了一声,把刚挖出来的东西随手弹进湖里,激起一小圈水波:
“哼!什么吓着了?肯定是被本姑娘这天仙一样的容貌给惊艳得丢了魂!”
她昂起那颗大脑袋,鼻孔朝天,还挺得意。
小丫鬟肩膀剧烈地抖了一下,赶紧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笑出声来。
小院门口,张员外抱着一个沉甸甸的描金红木箱子,上面还放着笔墨纸砚,兴冲冲地跨出门槛:
“小郎君,银子和婚书都准备好啦!快……” 话说到一半就卡住了,院子里的石凳空空的,哪还有赵逸的影子?
“咦?人呢?” 张员外小眼睛一瞪,感觉不妙,急忙抱着箱子四下张望呼喊:“公子?赵公子?别躲了,快出来签婚书啊!”
赵逸这边,一路连滚带爬,凭着模糊的记忆冲向大门。
然而,那两扇象征着自由的朱漆大门,此刻却被一把黄澄澄、足有拳头大的铜锁死死锁住了!
“完了!” 赵逸心里一凉,扑上去拼命摇晃那铜锁,锁链哗啦哗啦响,却纹丝不动。冷汗瞬间把里衣都湿透了。
他绝望地看向两边高耸的青砖围墙,足有两丈(差不多六米)多高,光滑得像镜子,连个能借力爬上去的缝儿都没有!
“握草!小爷要晚节不保!”
他忍不住骂出声,沿着墙根拼命跑。
跑了百十来步,拐过一处假山,眼前突然一亮!
只见墙边斜斜地长着一棵老槐树,枝干盘绕,歪脖子正好伸向墙头!
“天无绝人之路!” 赵逸狂喜,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手脚并用就往树上爬。
粗糙的树皮磨得手掌生疼也顾不上了。他使出吃奶的劲儿,好不容易爬上歪脖树枝,探头往墙外一看——
顿时像被雷劈中一样,呆住了!
墙外,竟然还有一道同样高耸的青砖围墙!两堵墙之间,只隔着一条窄窄的小道!
“这……这他娘的是修了个瓮城吗?!防贼还是防女婿?!” 赵逸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就在这时,树下传来张员外气喘吁吁又带着几分急切的声音:
“哎哟!我的好公子!你爬那么高干嘛?快下来!万一要是摔着了,我那女儿岂不是要心疼死!”
赵逸低头一看,张员外抱着装银子的箱子,正仰着胖脸,一脸“关心”地望着他。
赵逸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死死抱住树干:“不下!打死我也不下去!
员外,您行行好,快开门放我走吧!那银子我不要了!婚书我也不签了!”
张员外一脸困惑:“这……这是为啥?刚才在前院不是说得好好的吗?
你看,白花花的银子都在这儿呢!快下来签了字,这债不就清了?” 他拍了拍怀里的箱子。
赵逸心里大骂:“好个屁!你怎么不说你闺女长得跟‘如花’似的!
老子宁愿被钱庄剁了手,也绝不娶那种‘生物’!”
嘴上却不敢这么说,只能哭丧着脸,急中生智编起谎来:
“员外饶了我吧!实在是我家里已经有婆娘了,我那婆娘……
她、她特别凶悍又爱吃醋!要是知道我又娶,非得提刀杀上门来不可!
到时候血流成河,连累员外府上,我就是死一万次也不够赎罪啊!”
张员外听了,不但不怕,反而哈哈大笑,拍着胸脯说:
“公子你想多了!老夫的女儿是吃素的吗?
你那娘子要是敢来,都不用老夫动手,单是我那宝贝闺女,三拳两脚就能替你摆平!
保管叫她服服帖帖,不敢再闹腾!你安心做你的新郎官就行!”
赵逸听得直翻白眼,心里想:“这话倒是不假!
就你闺女那身板和力气,平常三五个壮汉估计都打不过……”
他眼珠一转,又换上一副愁苦相:
“员外……实话跟您说,我这身子骨……从小就是个病秧子,天天腰酸背痛腿抽筋,大夫说我这是先天不足,恐怕……活不长,随时可能咽气!
要是娶了您闺女,岂不是白白耽误了姑娘的青春?员外您还是放我走吧!”
张员外大手一挥,满不在乎:
“公子别担心!咱家别的没有,就是钱多!
人参、鹿茸、燕窝、雪蛤,什么金贵给你补什么!天天给你炖着吃!
保管把你养得白白胖胖,跟我闺女一样,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活到一百岁!”
“噗——” 赵逸差点一头从树上栽下去!这一家子对“人见人爱”到底有啥误解啊?!
眼看这胖员外油盐不进,赵逸把心一横,脸上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害羞表情,压低声音说:
“员外……其实……我有个说不出口的毛病……
我……我不喜欢女人!我……我好男风!” 说完,还故意扭捏地低下头。
“啊?!” 张员外像被雷劈了,小眼睛瞬间瞪得溜圆,胖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这……这话当真?!”
赵逸见他终于变了脸色,心里狂喜,像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千真万确!我天生就对……就对男的感兴趣!这毛病,吃药都没用!”
张员外脸上的肥肉剧烈地抽动了几下,眼神复杂地上上下下打量着树上的赵逸,最后变成一声长长的、充满遗憾的叹气:
“唉!原来是这样……可惜!真是可惜了这副好皮囊!罢了罢了!”
他脸上的热乎劲儿瞬间没了,只剩下满满的惋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鄙视。
“既然这样,老夫怎么能让掌上明珠受这种奇耻大辱?
公子,下来吧,老夫这就开门,送你出去。”
说完,他不再看赵逸,抱着那箱沉甸甸的银子,慢吞吞地从怀里掏出一大串黄铜钥匙,叮叮当当地走向大门。
赵逸如蒙大赦,浑身力气像被抽空了一样,手脚发软地从树上滑下来,落地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他大口喘着粗气,心有余悸地走到大门前。
张员外已经打开了铜锁,吱呀一声推开了沉重的大门。
他转过身,还挺“慈祥”地拍了拍赵逸的肩膀(拍得赵逸矮了一截),叹气道:
“唉,公子啊,你也别太灰心。看来这泼天的福气,你是注定没缘分享受了!”
赵逸现在只想赶紧逃离这个鬼地方,哪敢顶嘴,连忙弯腰作揖,违心地拍马屁:
“哪里哪里!您闺女美若天仙,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我这种歪瓜裂枣,又有……
那毛病,实在是配不上!
员外您一定能给闺女找到一位才华横溢、英俊潇洒的如意郎君!”
张员外听了这番奉承,挺受用,捋着络腮胡子点头:
“嗯,你这后生,还算有点自知之明。也罢,强扭的瓜不甜。你走吧。”
他停了一下,又热情地补充道:
“改天等我闺女大喜的日子,公子你可一定要赏脸来喝杯喜酒!
让我那闺女,亲自给你倒上一杯,好好谢谢你今天这番‘掏心窝子的话’!”
“呕……” 想到那“人见人爱”的张小姐端着酒杯、鼻孔朝天的样子凑过来,赵逸胃里又是一阵猛烈的翻腾,差点当场吐出来!
他死死捂住嘴,脸都青了。
张员外见状,怜悯地摇摇头:
“啧啧,公子你这身子骨,确实太虚了,连我家闺女一半都不如。
出去后,可得找个好大夫,好好调理调理!” 那语气,好像赵逸已经是个半死的人了。
赵逸强忍着恶心,连连点头:“是是是,员外说得对,我一定记住!告辞!祝员外早日找到好女婿!”
说完,再也顾不上什么礼数,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出了那扇象征自由的大门!
沉重的大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
赵逸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早就把里衣浸透了,风一吹,透心凉。
“好险……好险!差点就栽在这鬼地方了!” 他拍着剧烈起伏的胸口,后怕得要命。
然而,这短暂的庆幸像肥皂泡一样脆弱,一个更冰冷、更沉重的现实立刻压上心头,让他刚放松的神经瞬间又绷紧了!
“人是跑出来了……可福隆钱庄那一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后天!
后天就到期了!我……我拿什么去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