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一旁的卧浪仁昭压低声音提醒,“宋军大营……会不会另有出口?”
察哥浑身一震,眼中寒光爆射,随即咬牙切齿道:“必然有出口!好你个刘法!
竟敢在本王眼皮底下耍这等把戏!”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王爷,眼下如何是好?是否……扩大包围圈?”卧浪仁昭试探着建议。
察哥讥讽地瞥了他一眼:“葫芦山绵延数十里,本王纵有百万兵,也填不满这山沟!
调兵!”他猛地转身,斩钉截铁下令,“再调一万番兵!明日天明,全军猛攻宋营!绝不能让他们把城墙筑成!”
“再派两千骑兵绕后,给本王狠狠袭扰他们的粮道!一只老鼠也别想过去!”
宋军大营,帅帐。
“好!好啊!赵转运此战立下擎天之功!”刘法捋着胡须,脸上终于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
“大帅,接下来我们该如何?”赵逸难掩兴奋,初战告捷,让他觉得西夏精锐不过如此。
刘法看着赵逸年轻气盛的脸,心中暗叹,缓缓收敛了笑容,眉宇间重新凝聚起沉重的愁云:
“接下来的日子……怕是要在血与火中煎熬了。”
赵逸脸上的兴奋僵住了,疑惑道:“大帅何出此言?”
“今日全歼他五千铁骑,察哥必已明白,围困之法对我无效!”
刘法声音低沉,“他绝不会坐视我们将城墙筑成!
一旦此墙完工,只需五六千兵马,便能将此营守得固若金汤!
本帅料定,明日他必倾尽全力,猛攻我营!”
“那我们为何不待城墙筑好,再寻机偷袭?”赵逸不解。
“等?”刘法苦笑摇头,眼中是看透生死的疲惫,
“到那时,我军剩余粮草,怕是连你带兵出营偷袭一次的份量都凑不齐了!”
“不可能!”赵逸失声道,“张俊明明说粮草可撑二十日以上!”
“那是按常理推算!”刘法加重了语气,“这几日民夫厢军日夜不停抢筑城墙,体力消耗巨大,粮食消耗远超预计!
若非你今日带回的那些战马尸体充饥……我军至多再撑三日!
眼下,满打满算,也不过七八日光景了!能否撑到城墙完工,就看老天爷给不给我们这个时间!”
“大帅!我们不是已全歼了断粮道的夏军吗?后方难道不能运粮进来?”赵逸仍抱希望。
“察哥岂是善罢甘休之辈?新的骚扰必至!”
刘法断然摇头,“至于再次偷袭……敌军已有防备,你难有胜算。况且,察哥也不会再给我分兵的机会了!”
他目光如炬,盯住赵逸,“明日,本帅将全力守营!安抚大营、统筹后方之事,就托付给你了!”
“末将……遵命!”赵逸感受到沉甸甸的责任。
翌日清晨,凄厉的号角撕裂了黎明。
赵逸走出军帐,眼前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营内,仅存的两万将士(包含部分轻伤可战者)在未完工的城墙后列成严整的阵列,肃杀之气弥漫。
透过城墙巨大的豁口向外望去,一里开外,黑压压的西夏军阵如同望不到边的乌云,铺满了整个视野!
“张俊,敌军有多少?”赵逸的声音有些发紧。
“回转运,”张俊面色凝重,“不下四万!”
“四万?!”赵逸瞳孔猛缩。
“晋王察哥亲领的嫡系精锐就有三万余,还有调来的万余番兵助阵。”张俊解释道。
赵逸难以置信地看向张俊:“童大帅……就让我们两万人来打统安城?!”
张俊嘴角泛起一丝苦涩:“许是……刘将军以往常能以少胜多……”
赵逸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最终化作一声低骂:“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儿!”
“咚!咚!咚!”沉闷如雷的战鼓声骤然擂响!
“杀——!”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席卷而来,震得赵逸耳膜嗡嗡作响,脚下的地面似乎都在颤抖!
箭矢如同飞蝗般,带着死亡的尖啸,从四面八方疯狂射入营中!
“转运小心!”张俊脸色大变,猛地跨步上前,用身体护住赵逸,同时急道,“此处危险!请速到山后帐中暂避!”
赵逸被护送回相对安全的军帐,但心却悬在城头。
“张俊!”他强迫自己冷静,急速下令,“立刻将民夫全部撤至山下安全处!
厢军分作数队,轮番上城协助守御!”
“军中药草、止血麻布,有多少备多少!组织民夫协助搬运伤员!”
“所有伤兵营,全部安置在山脚背风处!”
“末将领命!”张俊不敢耽搁,转身冲出大帐。
惨烈的攻防战一直持续到半夜,西夏军的攻势才稍有减弱。
山脚下的伤兵营已人满为患,痛苦的呻吟和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
赵逸脸色铁青,在伤兵营中巡视,所见皆是断肢残躯,触目惊心。
“情况如何?”他声音沙哑地问向匆匆赶来的张俊。
“西贼今日攻势极其凶猛!”张俊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血污,心有余悸,“数次险些破城而入!
若非大帅亲自坐镇指挥,调度有方……后果不堪设想!”
“伤亡……几何?”赵逸艰难地问出。
“我军……”张俊声音低沉下去,“阵亡将士三千一百余人,重伤……一千五百余……”
赵逸身体晃了晃,三千多条性命!他强压着翻腾的胃部,追问道:“敌军呢?”
“据城头观察及清理战场估算,敌军伤亡……至少过万!”
“转运,夜深了,您一天水米未进,末将给您弄点吃的,您多少用些,歇息片刻吧?”
张俊看着赵逸苍白的脸,忧心忡忡地劝道。
“我吃不下,”赵逸疲惫地摆摆手,“拿去给受伤的兄弟们吧。”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军帐,对跟进来的张俊沉声道:“粮食重新分配。
民夫口粮减至最低,饿不死即可。
协助守城的厢兵口粮减半。
剩下的粮食,务必优先保证所有一线作战将士能吃饱!他们……在用命换时间!”
“是!属下即刻去办!”张俊领命而去。
第三日夜。
敌军终于停止了疯狂的进攻,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残破的大营。
“转运!转运!”张俊几乎是踉跄着冲进赵逸的帐中,声音带着哭腔,
“伤兵营……实在塞不下了!药……药也彻底用光了!”
赵逸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张俊:“守城……还有多少人?”
张俊低下头,声音微不可闻:“连同轻伤能战者……总共……只有七千多人了……”
帐帘被猛地掀开,一名传令兵疾步而入:“转运!大帅急令,请您速至帅帐!”
主帅帐内,灯火摇曳。
“大帅!您受伤了?!”
赵逸一进门,便看到刘法肩膀上缠着渗血的绷带,原本梳理整齐的须发凌乱地披散着,脸上刻满了疲惫的沟壑。
“皮肉小伤,不碍事。”刘法随意地摆摆手,示意赵逸坐下,声音却异常凝重,“赵转运,夤夜唤你前来,是有重任相托!”
“请大帅下令!”赵逸急忙躬身。
刘法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我军目前尚能持刃者,仅余七千五百余人。
本帅……将营中仅存的三千骑兵,尽数交予你手!
这是我大宋最珍贵的种子!这几日守城,再险再难,本帅也未曾动用他们分毫!”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赵逸,一字一句道:“明日……不,今夜!
你即刻率领这三千骑兵,从密道……撤退吧!”
“什……什么?!”赵逸如遭雷击,猛地抬起头,“撤……撤退?那……那剩下的民夫和厢兵呢?”
“若大营守不住,”刘法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透着一股看透生死的决绝,
“本帅自会提前放他们从密道逃生。至于能活下多少……看他们的造化吧。”
“那大帅您呢?!”赵逸急声追问,声音已带上颤音。
“本帅,必须留下。”刘法斩钉截铁,“若无主帅坐镇,你们谁也走不掉!
察哥此刻至少还有一万三千余精锐!而我军……后日便要断粮了!我们……守不住了!”
“大帅!我们一起撤吧!”赵逸几乎是恳求道。
“撤?”刘法嘴角扯出一丝惨淡的苦笑,“谁留下来守这最后的屏障?我的几员大将……已尽数战死沙场!
眼下,除了你,还有谁能代本帅统领这数千将士?”他目光如电,直视赵逸,“还是说……
你愿留下,接替本帅?”
赵逸浑身剧颤!一股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那句“下官愿意”堵在喉咙口,却重如千钧,无论如何也喊不出来。
他不想死!他怕!
看着赵逸僵立当场,脸色变幻,眼中充满了挣扎与恐惧,刘法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无半分责备。
他缓缓起身,走到赵逸面前,那只未受伤的手重重地拍了拍赵逸的肩膀,力道沉厚。
“好了,小子,”刘法的声音异常温和,带着长辈的慈悯,
“你是文官,跟我们这些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武夫不一样。
你走,没人能说你半个不字!”
他目光投向帐外无边的黑夜,声音低沉而坚定:“此战,我军虽败……犹荣!
若非依仗你的筑城妙策和奇袭之功,老夫这两万兵马,恐怕早已全军覆没于统安城下!
如今能保下这三千精锐铁骑,已是苍天垂怜,侥天之幸!”
“那察哥,”刘法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此战折损近三万精锐!
纵使他夺了此营,回去也难逃国主问罪!”
他重新看向赵逸,眼中满是赞赏:“况且,你做得……已经很好了。
前番全歼铁鹞子五千,这几日安抚大营、救治伤兵、调度军需,事事井井有条,未曾出过半分纰漏。”
他笑了笑,笑容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若是朝堂上那些衮衮诸公,都能如你这般明事理、知兵事、肯担当……我大宋边军,何至于此啊!”
“大帅……我……”赵逸喉头哽咽,眼眶发热。
“赵转运!”刘法猛地挺直身躯,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是军令!立即执行!”
赵逸身体猛地一僵,所有的挣扎、羞愧、恐惧最终化为深深的无力。
他红着眼眶,低下头,艰难地抱拳,声音嘶哑:“下……下官……遵令!”
撤退的命令悄然传开。
不到一盏茶功夫,三千骑兵已整整齐齐地肃立在营后山脚的密道入口处,鸦雀无声。
赵逸策马行至队前,目光扫过一张张坚毅或疲惫的面孔,心中百感交集。
当他看到鲁达、韩世忠、武松、林三、吴启五人熟悉的身影也在队列中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激涌上心头——
这是刘法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为他留下的一线火种!
就在他深吸一口气,准备下达出发命令时。
“转运!请留步!”一个急切的声音传来。
赵逸回头,只见张俊双手捧着一大摞厚厚的书信,踉跄着奔到他马前。
他的脸色在火把映照下显得异常灰暗,眼神中充满了悲怆。
“转运……”张俊的声音哽咽,将那摞书信高高举起,
“这是……这是军中部分将士……留下的家书……他们……他们托付于我……恳请运使……代为转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