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时,厮杀痕迹已被晨曦涤荡干净。青石板路上的暗紫血渍被新铺的黄土掩埋,十七具黑衣尸身连同那枚染血的鬼宗令牌,都已在焚灵阵中化为灰烬。火星在潮湿的空气里明明灭灭,最后一缕黑烟缠上老槐树的枯枝,像是在为昨夜的血腥画上句点。
只是宗门里发生的这些已与元澈无关,他在仙云宗的痕迹,和那些掩埋进黄土里的血渍一般,消失在了这片大陆权力的中心。从今往后,世上再无仙云宗少主,只有一个需要隐姓埋名的稚子。
风老头正了正头顶的斗笠,从储物戒指中拿出一架飞车。那戒指在晨光里泛着幽蓝,元澈认出这是宗门典籍里记载的 “纳须弥” 法器,内部空间堪比寻常储物袋的百倍。飞车不过丈许长宽,车厢两侧雕着褪色的云纹,四角悬着的青铜铃随着气流轻晃,倒比风老头腰间的惊蛰剑穗少了几分戾气。这种代步法器在仙云宗也算得上珍品,整个宗门不过七辆,寻常弟子见了都要绕行 —— 就像现代社会街头驶过的限量版跑车,总能引来艳羡又敬畏的目光。
“抓紧了。” 风老头低沉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他盘膝坐在软垫上,斗笠斜斜搭在膝头,露出那只嵌着晶石的左眼。此刻他双目微阖,双手在胸前结成古怪的印诀,拇指与食指相扣的位置,正悬浮着枚巴掌大的白色光圈,上面流转的阵纹随着飞车转向而缓缓转动,像是某种精密的星轨模型。
元澈盯着那光圈看了半晌,突然在心里腹诽:“还以为仙人多厉害,连无人驾驶都搞不定。” 但见风老头指尖微动,飞车便灵活地避开迎面而来的积雨云,又忍不住改口,“勉强算个自动挡吧,凑活能用。”
车行数日,元澈望向窗外的景色泛起一抹墨色,像是有人将砚台打翻在宣纸上 —— 那是无望海的方向。据说这片海域的海水终年呈深黑,连阳光都穿不透百米,此刻隔着数十里望去,果然透着股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云层在那片墨色上空格外厚重,偶尔有闪电撕裂天幕,却连一丝光亮都透不进海面。
风老头突然睁开眼,晶石左瞳映出那片墨色海域,嘴角勾起抹极淡的弧度:“快到了。”
元澈还没来得及细问,飞车突然开始俯冲。失重感让他下意识抓紧了风老头的衣袖,却见对方指尖在光圈上轻轻一点,飞车便稳稳落在片青灰色的码头上。空气中弥漫着咸腥的海风,远处传来海浪拍打礁石的轰鸣,与他记忆里海滨城市的气息惊人地相似,唯一不同的是,海水是墨色的,像是被无数陈年墨锭浸泡过。
无望海在这片大陆的最南端,这里就只有一个三面环海的港口,望仙港就是这个港口的名字。
这个港口曾经因为出了个元九霄也一度引来了不少修士,再加上早年对无望海那一边的探索没有停歇过,码头上一度挤满了贩卖法器的商贩与招募队员的修士。但这里虽然三面靠着无望海,是一个天然的港口,由于望仙港像一把利剑一般深入无望海一段距离,所以相对来说靠内陆偏远,修炼资源相对匮乏。再加上这片大陆其他地方的港口也不在少数,修士们更愿意选择离灵脉更近的渔港补给,所以没必要深入到望仙港再出海。慢慢的这个港口就渐渐显出了颓败,往日里热闹的港口早在几年前就变得安静了起来,只剩下风化的栈桥和褪色的幡旗还在诉说当年的繁华。
“望仙港。” 风老头摘下斗笠,露出那张布满疤痕的脸。他指着码头尽头的石碑,上面 “望仙港” 三个大字已被海风侵蚀得模糊,却仍能看出笔锋间的灵力流转,显然是哪位修士的手笔,“元九霄年轻时在这里待了七年。”
元澈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见码头边停泊着数十艘渔船,桅杆上晾晒的渔网在风中猎猎作响,网眼间还缠着晒干的墨色海草。几个赤着脚的孩童正在沙滩上追逐,银铃般的笑声混着海浪声传来,让他恍惚间忘了自己身处异世。有个孩子举着贝壳跑来,贝壳内壁泛着珍珠母的虹彩,与他记忆里三亚海滩的贝壳并无二致。
“仙人来了!” 有个梳着冲天辫的小女孩突然指着飞车尖叫,羊角辫上的红绳在风里飞扬。随即被身旁的妇人一把拽住,那妇人对着风老头深深鞠躬,粗布裙摆扫过地面的沙砾,眼神里既有敬畏,又藏着几分熟稔 —— 显然这样的场景在这里并不罕见。
风老头微微颔首,牵着元澈踏上码头的青石板路。路面缝隙里嵌着细小的贝壳,被往来行人踩得光滑,阳光照在上面泛着细碎的光。元澈注意到,每隔三步就有个不起眼的凹槽,里面残留着淡金色的灵力痕迹,显然是某种防御阵法的阵眼,只是常年被海风侵蚀,威力已十不存一。
“这边走。” 风老头拐进条窄巷,两侧的房屋都是用黝黑的礁石砌成,屋顶覆盖着厚厚的海草,远远望去像是伏在地面的巨龟。巷口的酒馆里飘出烤鱼的香气,混着劣质酒水的味道,让元澈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木质酒旗上写着 “望海楼” 三个字,边角已被海风撕出毛边。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今天还没有吃过东西,此刻闻着食物香气,喉咙里竟泛起酸水。穿越过来的这具身体似乎格外容易饥饿,或许是祖龙血脉觉醒的缘故。
风老头似乎察觉到他的窘迫,停下脚步从袖中摸出块米糕。那米糕泛着淡淡的青色,上面点缀着不知名的果仁,递过来时还带着温热:“先垫垫。”
元澈接过来咬了一口,清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带着股奇异的草木清香,像是掺了某种灵草粉末。他偷偷抬眼,见风老头正望着巷口的方向出神,晶石左眼在阳光下闪烁,像是在回忆什么往事。
穿过三条巷子后,眼前突然开阔起来。一座巨大的青砖院落出现在路尽头,院墙高达三丈,墙头爬满了深绿色的藤蔓,叶片间藏着细小的紫色花苞。门楣上悬挂的匾额写着 “听涛小筑”,字迹洒脱不羁,只是这个名字与眼前的超大院落,甚是有些不符。
但想一想这里是超出世俗界的存在,元澈眼里的大,恐怕也只能用小来形容了。
“以后住这里。” 风老头推开沉重的木门,门轴转动时发出 “嘎吱” 的声响,惊飞了院墙上栖息的海鸥。
那“嘎吱”和海鸥扑动翅膀的声响,如同信号一般,瞬间惊醒了这座宅院里的下人丫鬟,三三两两的疾跑到院门处,站在了二人前面路面的两侧,深深的躬下身子,无人抬头。
待人聚集的多了,足足有数十人之多,然而风老头没有理会这些还在陆续赶来的下人丫鬟,径直带着元澈来到一处阁楼的偏院。
院内种着几株不知名的果树,枝头挂着青紫色的果实,表皮泛着淡淡的灵光。树下的石桌上还整齐放着套茶具,紫砂茶杯里残留着浅褐色的茶渍,面上却是纤尘不染,显然那些下人并未偷懒,常有人来打理。
元澈跟着走进正屋,见里面陈设简单:一张书桌,书桌上摆放着干净整洁的文房四宝,与其相比最显眼的是窗边的书架,上面摆满了泛黄的竹简,封皮上写着《无望海潮汐志》《近海妖兽图谱》等字样,让他忍不住想起大学图书馆的古籍阅览室。其中一卷《祖龙血脉考》的竹简尤其陈旧,绳结都已发黑。
来到阁楼上,屋内只有一张木床,铺着被褥;一张书桌,木纹里嵌着细碎的海沙;墙上挂着柄锈迹斑斑的铁剑,剑鞘上的漆皮已经剥落。“吱呀 ——” 窗棂被海风吹开,元澈探头望去,见院墙外就是片金色的沙滩,远处的无望海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墨色的海水与天空相接处,正有群海鸥排着队飞过。
接下来的数日虽然过得平静无波,但是这座宅院里却比以往热闹了很多,这一老一小的到来,让整日里无精打采的下人丫鬟们开始忙碌了起来。
风老头每日清晨都会坐在他的院中打坐,指尖凝结的白色光圈比在飞车上时大了数倍,流转的阵纹在地面织成巨大的网,将整个望仙港都笼罩其中。元澈后来才知道,这是种防御阵法,能预警百里内的高阶妖兽。
元澈则像个普通孩童般,每日在港口闲逛。听渔民们讲深海里的奇闻,说有能吐珍珠的墨须鱼,还有会发光的珊瑚林;看妇人用海藻编织篮筐,那些深绿色的海藻在她们手里格外听话,能编出各种鱼鸟纹样;偶尔还会跟着梳冲天辫的小女孩去礁石上捡贝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