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机厂大礼堂内,刘副厂长站在台上,总结着龙门铣床修复的惊险过程,目光赞许地投向台下前排的三人小组。
……经厂部研究决定,对在此次攻关中做出突出贡献的辛遥、林枫、乔娜娜三位同志,给予表彰和奖励!
辛遥被正式聘用为技术员,获得八十元重奖;
林枫被表彰为理论学习与技术推广标兵,奖金四十元;
乔娜娜则被破格提拔为助理技术员,奖金二十元。
刘副厂长高度赞扬了三人敢于攻关、团结协作的精神,“……值得我们全厂职工,特别是青年同志们学习。”
散会后,三人立刻被工友们围住祝贺。
乔娜娜激动地挽住辛遥:“辛遥姐,我转正了!多亏了你!”
“是你自己把握住了机会。”辛遥微笑着,低声补充,“以后有什么好想法,咱们还像这次一样,找志同道合的人一起琢磨。”
林枫也走过来,诚恳地说:“辛遥,恭喜。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合作。”
“一定会的。”辛遥点头,心照不宣。
他们都明白,那种为了共同目标而全力以赴的默契,比任何固定组织都来得珍贵。
此后,三人又吸纳了两名车间里的技术新锐,严新华和曹永树,组成了一个相对固定的业余小组,经常在休息时间碰头,一起研究技术革新,一起复习备战高考。
十月的风带着庄稼成熟的香气,吹过固庄公社熟悉的土路。
辛遥回到农机站时,心里有种奇异的归属感和一丝告别前的怅惘。
张技术员正在检修一台柴油机,听见动静抬头,看见是她,脸上立刻绽开菊花般的笑容,扔下扳手就迎了上来。
“回来了!咱们的大技术员回来了!”
他眼里是毫不掩饰的骄傲,也比平时多了许多感慨,“你的事都传开了!好!真好!我就知道,你的这股钻劲儿,走到哪儿都错不了。”
辛遥感激地看着他:“张技术员,当初多亏了您耐心教我,给我机会。”
张技术员摆摆手:“是你自己争气。”
站里其他同事也围了过来,七嘴八舌,语气里满是羡慕和真诚的祝福。
“小辛,以后就是县里的人了!”
“在厂里好好干,让县里人也看看咱们公社出去的本事!”
“有空可得常回来看看,给我们指点指点!”
辛遥被这热情包围着,心里暖烘烘的。
这里是她改变人生的第一站,也是她真正进入机械世界的起点,还和陆沉舟成了同事……
这里充满了美好的回忆。
她认真地交接了工作,到了徐副站长这里,想到以往的过节,难免有些尴尬。
徐副站长神色复杂,清了清嗓子,语气干巴巴,却努力显得和缓:
“咳咳……辛遥同志,恭喜啊。你这个调动,是好事,也是咱们站的光荣。”
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过去那些刁难,声音低了些,“过去……工作上有些地方,你也别往心里去。到了县厂,好好干,前途无量。”
辛遥看着他,坦然一笑:“徐站长,您言重了。在站里工作的经历,对我都是锻炼。谢谢您的祝福。”
临走前,辛遥又来到了维修车间,想最后再看一眼。
她看到之前那台经常出毛病的手扶拖拉机,如今已经被一位新来的小徒弟熟练地保养着。
终于了无遗憾,拿着站里签好字、盖好章的材料,去公社办最后的组织关系转移。
刚走出农机站大门,就听见一个带着惊喜的、略显沙哑的女声:“辛老师?!”
辛遥回头,看见曹素珍小跑着过来,她额上带着汗珠。
“曹大姐!”辛遥也笑了。
曹素珍一把抓住她的手,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真是你啊!我刚听人说你回来了,还不信!你……你这是要调去县里了?”
她看着辛遥手里拿着的牛皮纸档案袋,猜到了什么。
辛遥点点头:“嗯,回来办手续。”
“太好了!我就知道!”
曹素珍眼眶有些发红,“辛老师,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你现在飞得更高了,我们……我们都替你高兴!”
她用力握着辛遥的手,“你放心,你教给我们的东西,我们都记着呢!咱们那几个姐妹,现在闭着眼睛都能开拖拉机!”
这话把辛遥逗笑了,也让她无比欣慰。
办完所有手续,日头已经偏西。辛遥骑着车回到榆林大队的家里。
人还没进院门,弟弟小邦就迎了上来:“姐!你回来啦!”
姐弟俩今天一起回的家,知道姐姐要成为县里工人的消息,辛邦脸上满是崇拜。
父亲辛华林蹲在院子里吧嗒着旱烟,看见她,只是点了点头,但那微微颤抖的手和眼角的细纹里,都盛满了难以言表的激动和自豪。
母亲则围着她转,一会儿摸摸她的脸说瘦了,一会儿又念叨着要去给她煮鸡蛋。
家里的饭桌上,摆满了比过年还丰盛的菜。
母亲不停给她夹菜,父亲也难得地打开了话匣子,问着厂里的事。
“遥啊,”母亲想起什么,说道,“你弄的那个竹编小组,现在可是咱们大队的一景了!前几天公社还来人看了,说要推广呢!”
正说着,几个竹编小组的婶子、嫂子听说她回来了,也提着些自家种的菜、做的酱来看她。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
“遥遥,多亏了你当时拉拔我们!”
“去了县里也别忘了咱们啊!”
“以后有啥好路子,记得捎个信回来!”
看着父母脸上从未有过的荣光,听着乡亲们质朴热情的话语,辛遥心中感慨万千。
这里,是她的根。
无论未来她去往哪里,这条连接着根系的线,永远不会断。
从家里热闹的晚饭中抽身,辛遥手里多了一把母亲硬塞给她的钥匙。
“小陆那屋子空了好些天了,你去帮着通通风,擦一擦,别落了灰。”母亲轻声叮嘱道。
辛遥握着那把还带着母亲体温的钥匙,点了点头。
夜色初降,月光如水银般洒在村路上。她来到陆沉舟位于大队部旁边的宿舍,打开了那把有些锈蚀的锁。
屋子里和她离开时几乎一样,简洁、整齐,带着他特有的清冷气息,只是家具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她挽起袖子,打来水,开始细细擦拭。
就在她擦拭书桌时,不小心碰到了靠在桌角的墨水瓶。
虽然她反应很快,立刻扶正,但还是有少许墨水溅了出来,顺着桌面的缝隙,流入了下方的抽屉里!
“糟了!”她低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拉开抽屉,擦拭墨水。
幸好抽屉里没有什么东西,只在角落里找到一根卷了红毛线的橡皮筋。
她疑惑地将它取了出来,借着煤油灯的光,仔细打量——这不是她的皮筋吗?
怎么会……在这里?
电光火石间,她猛然想起,几个月前,也是在这里,陆沉舟头痛发作,自己第一次用小葫芦里的泉水,帮他缓解头痛的事来。
那天她慌乱之下遗落了皮筋,到家后才发现。
没想到被他藏了起来。
辛遥捏着那根小小的皮筋,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感觉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原来那个时候他就……
辛遥的脸不由自主红了起来。那会儿她还是因为前世的愧疚,只想着逃避,现在却……
她将皮筋紧紧攥在手心,贴在胸口,仿佛能感受到上面残留的、属于他的温度。
环顾着这间清冷整洁的屋子,空气中仿佛处处都是他的影子。
最终,她小心翼翼地将头绳放回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