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鸡肉太香,辛邦吃得头也不抬,赵秀兰不断给俩孩子夹肉。
回来这么久,辛遥也是头一次沾荤腥,吃得心满意足才放下筷子。
哎——前几天夜里拆修收音机,常常饿得眼前发昏,等以后有钱了,一定要买些零嘴随时备着。
辛林安吃完后,沉默着坐到了墙根的竹椅上,斜靠着墙壁,沉沉地叹了口气。
“爸,怎么了?腰又疼了?”辛遥敏感地发现了父亲的异样。
辛林安摇摇头,眼神空洞地望着院里的石榴树:“不疼……就是心里堵得慌。我是个废人了,不能下地,挣不来工分,吃药花钱,还得让你们娘仨操持家务伺候着……拖累你们了……”
他的声音里充满浓浓的自我厌弃。
辛遥的心狠狠一揪。
她曾幻想小葫芦内神奇的泉水,能治疗父亲的腰伤,并且在为父亲贴膏药的时候,集中意念,想感知父亲的腰伤,并引导泉水去往父亲的方向。
但意识里漆黑一片,葫芦里的液体也安安静静,纹丝不动。
这泉水以及她的感知能力,都似乎对人体毫无作用。
她目光扫过墙角那个编了一半、因为腰疼而搁置的精细竹筐。
她没说什么安慰的空话,只是坐下来,拿起那个竹筐,轻声说:“爸,这个收口的地方太难了,我老是弄不好,您教我。”
辛林安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开口指导:“……左手压紧,对,右手的篾头从下面穿过去,要贴着实篾走,不能松……”
辛遥凝神静气,按照父亲的指导,几下就将最难的收口完美完成。
然后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父亲:“爸,你看,你的手艺多好,你一教我就会了。你不是拖累,是咱家的主心骨。有你在,我才知道该往哪儿使劲。”
辛林安虚空的眼里,焕发出一点微弱的光彩。
他颤抖着手,接过那个竹筐,反复摩挲着那个扎实的收口,嘴唇翕动,最终缓缓点了点头。
下午收工比平时稍早,辛遥惦记着看书,没在田埂多留,扛着锄头快步往家走。
父亲正陪着一个人在院子里说话。
辛遥打眼一看,戴眼镜的瘦高个,这不是红山镇卖收音机的摊主嘛!
“遥遥,这位赵同志,说来找你的。”
辛遥提前跟辛林华打过招呼了,可能会有人来找她修收音机,但这事儿不能外传。
“你好,赵……同志?”
辛遥微笑点头致意,这位摊主穿着一身不起眼的旧衣裳,腿边放着一个用麻绳捆着的旧布包,形状方正,里面显然包着东西。
赵新民看到她,眼睛一亮,说起来话来文绉绉的:“我姓赵,赵新民,小辛同志,你好啊,正好路过,过来拜访一下。”
辛遥点头微笑,“欢迎赵同志,家里简陋,您多担待。”
目光落在他脚边的布包上,“这是?”
“嗨,别提了。”
赵新民弯腰,揭开布包的一角,露出里面一台收音机的身影。
“弄来两台家伙,我捣鼓了半天,一点动静都没有,跟块死铁疙瘩一样。你说这……还有救吗?”
赵新民唉声叹气,镜片后的眼睛却紧紧盯着辛遥的反应。
“屋里说吧。”
辛遥比着手请赵新民进了堂屋。
布包打开,里边两台收音机,品相都不太好,其中一台木质外壳不仅裂了,还缺了一个角,旋钮也少了一个,露出里面的铁轴,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堆废铁。
辛遥没说话,凝神静心,一边假装检查收音机,一边悄悄用感知能力扫描它们的内部问题。
“得拆开来看看才知道。”她转身去拿来了工具,开始拆卸起来。
——线路老化、电容干涸,线圈都烧煳了……
“这机器之前是不是接过电压不对的电源?”
赵新民瞳孔猛地一缩,随即露出一丝惊喜的笑容。
如果说之前他还心存疑虑,想要试探一下她的深浅的话,现在已经完全佩服了。仿佛名医看诊,她一句话就说清病根症结。
“还有救?”
“虽然费点事,但我这儿还有几个配件,正好能给换上。”
她之前拆的那几台废收音机,留下不少配件。
“就是外壳破损厉害,修好了也不好看。”
“不要紧!不要紧!能响就行!能响就行!”
赵新民声音激动起来,笑出了一口白牙。好不好看无所谓,能出声就能卖钱!
辛遥掂量了一下手里的东西,沉吟片刻,开口道:“赵同志,这东西修起来麻烦,耗时间,也费我的零件。这样吧,修好了,两台你一起给我八块钱。修不好,我分文不取,零件算我白搭。你看行不行?”
八块钱!
赵新民心里飞快盘算:这破烂他是按废品价收的,几乎没成本。修好了转手当能响的旧货,一台怎么也能卖个十几块!这买卖太划算了!
“行!八块就八块!”
他答应得极其痛快,“辛同志果然是能人!以后再有这种硬骨头,我还找你!”
“可以。”
辛遥点点头,“不过……你也知道,这事儿太扎眼。咱们来往要小心着点。对外我就说你是远房表叔。修理的事儿不能对外提。”
赵新民心领神会,连连点头,“明白!明白!那我……三天后再来?”
“嗯。”辛遥应了一声,将破收音机重新用布包好,收了起来。
赵新民又惊又喜地走了,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又到了每月一次的民兵训练日。
傍晚时分,晒场上集合了队里的男女民兵们,按照班排松散地站着队。大家穿着五花八门的衣服,但胳膊上都戴着红色的“民兵”臂章。
兼任民兵队长的李保田,把训练用的五六式半自动步枪发了下来。
辛遥个子在女性中算高挑,站在队伍中后排。
“立正!”
一声响亮严肃的口令突然响起,像一道冷风刮过嘈杂的场地,散漫的队伍瞬间鸦雀无声。众人下意识地挺直腰板,循声望去。
只见兼任民兵教官的陆沉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队伍正前方。
他一身半新的军装,没有领章帽徽,但风纪扣扣得一丝不苟,身姿挺拔如松,整个人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剑。
与平日的冷峻感不同,此刻的他,身上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属于军人的威严和煞气。
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眼神锐利地扫过全场,每一个被他目光扫到的人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辛遥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赶紧收敛心神,站直了身体。她没想到今晚负责操练的会是他。
“稍息。”
陆沉舟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现在,听我口令,成训练队形,散开!”
队伍开始移动,有些混乱。
陆沉舟眉头微蹙,但没有呵斥,而是用极其精准简洁的口令和手势进行纠正:“第三排,间隔过大!第二列,看齐!”
他的训练方式极其严格,每一个动作细节——立正时脚尖的角度、稍息时脚掌的位置、持枪时手臂的高度和角度——都要求分毫不差。
“你,出列。”
他指向一个动作总是慢半拍的年轻后生,“看我示范。”
他亲自做持枪动作,每一个分解动作都精准有力,充满了一种力量感和节奏感,看得众人满眼生光、暗自佩服。
辛遥学得很认真,她发现陆沉舟的教学虽然苛刻,但讲解清晰,示范标准,只要跟上他的节奏,反而能很快掌握要领。
她的身体协调性和领悟力本就不错,很快,她的动作在一群人中就显得格外标准利落。
训练中途休息,大家顿时松懈下来,揉胳膊捶腿,互相小声说笑。
辛遥也松了口气,走到场边拿起自己的水壶喝了一口水。
她扎起的长辫子利落地盘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因训练而泛红的脸颊透着健康的光泽,让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勃勃的生机。
她感觉有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一抬头,正好对上陆沉舟看过来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