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遥再次回到嘈杂的车间,和工人们一起对照图纸、调整机床、校核量具。
看门大爷送来的口信——有她的电话。
辛遥的心一跳,快步跑过去接起电话。
“喂?”
电话那头,传来陆沉舟低沉的声音,“问题解决了?”
“嗯,暂时控制了。厂里开会了,停产整顿,正在重做工艺。”
听到他的声音,辛遥一天的委屈和疲惫仿佛找到了出口,鼻子有点酸,她用力忍住。
“李工找你了吗?”
“嗯,多亏了李工帮忙,不然今天肯定不能善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传来他沉稳的声音:“那就好。记住三点。”
“第一,热处理炉温,让他们用新热电偶校准。”
“第二,螺纹铣床的进给量,下调百分之十五。”
“第三,关键尺寸,首件三检,你自己签字确认。”
辛遥重重地“嗯”了一声。
“还有,”他顿了顿,声音似乎放缓了一丝,“别怕。”
电话挂断了。
辛遥转身回到车间,今夜车间灯火通明,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接下来,在新的零件做出来之前,她估计都得待在县农机厂了。
工厂安排辛遥住在了厂招待所,回到住处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辛遥觉得自己的眼皮像灌了铅,一头就倒在床铺昏睡了过去。
明天又是一场硬仗。
材料储备不足、工人操作精度、老旧机床……这就是现状,每一步都像是在泥泞中跋涉。
一连两天,在反复的争论、试验中,一些工人已经开始抱怨:
“我就说不行!瞎折腾!”
“这新材料就是娇气!”
可辛遥始终坚持标准不变。
面对一次次失败的零件,她死死咬住嘴唇,把委屈咽进了肚子里。
李工看着这个年轻漂亮却无比坚持的姑娘,也不禁暗暗点头:这个姑娘,身上有股不服输的韧劲。
就在一片死寂的低气压中,一个声音从车间门口传来,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
“淬火后,你们等了多久才回火?”
众人愕然回头,只见农机局的沈恒工程师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他的身边还站着陆沉舟。
二人走了过来,拿起开裂的零件仔细观察。
“沈工……沉舟……”辛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看到他的那一刹那,辛遥连日来紧绷的弦骤然一松,鼻尖猛地一酸。她飞快地低下头,用力眨去眼底泛起的热意。
陆沉舟没有看她,手指拂过裂纹断面,又掂了掂零件的重量,目光扫向热处理炉旁边的记录本。
他和沈工来回讨论了片刻,最后确定了失败的原因:“冷却液里松脂比例太高,流动性差,带走热量不均匀,导致变形。”
沈工点头,指挥工人更换钢材,调整冷却液配比,并详细指导了淬火时机和炉温的控制。
陆沉舟和沈工的到来,像一剂强心针,瞬间驱散了绝望。
有了明确的方向,所有人立刻动了起来。
陆沉舟这才将目光转向辛遥,看到她通红的眼眶和苍白的脸,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整个车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零件完成热处理的全过程。
当零件最终冷却,被送到检测台时,辛遥的手甚至有些发抖。
卡尺、塞规、千分尺……她亲自操作,每一个数据报出来,李工就在旁边记录一个。
“孔径,合格!”
“轴径,合格!”
“硬度,合格!”
当最后一个数据读出,辛遥几乎虚脱般地晃了一下,却被一只有力的手稳稳扶住胳膊。他的手掌温暖而坚定,透过薄薄的衣袖传来令人安心的力量。
“小心。”
是陆沉舟,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后。
短暂的寂静后,车间里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胡师傅拿起那个光洁规整、泛着金属幽光的完美零件,激动得手都在抖:“成了!真他娘的成了!这才叫零件!”
刘书记闻讯赶来,看着合格报告,长长舒了一口气,用力握住辛遥的手:“辛遥同志,辛苦了!厂里感谢你!”
成功的喜悦像暖流冲刷着疲惫。辛遥看着欢呼的人群,看着身边沉默却给她支撑的陆沉舟,觉得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
成功带来的兴奋感持续了不到半小时,就被汹涌而来的疲惫彻底淹没。
辛遥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脚下发软,差点没站稳。
一只手臂及时而稳固地扶住了她。
“走吧。”陆沉舟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去哪?还得盯着生产……”辛遥下意识地挣扎,声音虚弱。
“批量生产有胡师傅和李工。”他打断她,语气没有任何商量余地,“你现在需要休息。”
她确实到了极限,没有再坚持的力气,任由他半扶半带着,离开了依旧喧闹的车间。
厂招待所就在厂区角落的一排平房里,条件简陋。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单人床、一张木头桌子和一把椅子,空气里有淡淡的霉味。
辛遥几乎是被他按坐在床沿的。
他把一只随身拎着的布兜塞到她怀里,“婶子给你准备衣服和吃的。”
又拿起桌上的暖水瓶,晃了晃,里面是满的。他倒了一杯热水放在她手边。
“我出去一下,你先休息。”
没等辛遥反应过来,他又打开门出去了。
辛遥这会儿是真的累,也真的饿,却没什么胃口,匆匆塞了两口馒头,就端着盆去公共澡堂洗了个澡。
这两天都只洗了洗,没换衣服了,实在受不了了!
回来的时候,发现桌上摆了两个饭盒,里边是白白胖胖的大饺子。
“吃了再睡。”他把饭盒推给她。
辛遥看着眼前的饺子,又看看他眼底的青黑,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
“你……你吃了吗?”她问。
“吃过了。”他回答得很快,几乎是下意识地。
但辛遥敏锐地注意到,他说话时,右手无意识地按了一下太阳穴,虽然动作极快,立刻又放下了。
她低下头,默默吃着饺子。温热的食物下肚,人才感觉活了过来。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她细微的咀嚼声。
陆沉舟就站在窗边,背对着她,看着窗外厂区的烟囱,身姿依旧笔挺,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孤寂和紧绷。
辛遥吃完最后一口,放下饭盒,想说什么,却见他肩膀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扶在窗台上的手猛然收紧,指节瞬间用力到泛白。
那极力克制的姿态,像一张拉满的弓,仿佛下一刻就要崩断。
他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