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轮到辛遥巡逻。
村里民兵排班轮值,夜里巡查生产队粮仓、牲畜棚、农机具存放点等,保护集体财产安全。
她和同队的李根生一组。
根生老实得像块木头,扛着旧步枪,闷声不响跟在后头。
巡逻到大队仓库附近,一道惨白闪电猛地撕开夜幕,炸雷轰隆响起,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瞬间成了瓢泼大雨。
“快!粮仓那儿躲躲!”根生喊了一嗓子,两人抱着头冲了过去。
刚站稳抹了把脸,又一道电光闪过。辛遥下意识望向陆沉舟宿舍方向。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踉跄着从暴雨中冲出来!
是陆沉舟!
他浑身湿透,头发凌乱地黏在额前,但最让辛遥心惊的不是他的狼狈,而是他的状态——
他根本不是在跑,更像是在踉跄着挣扎,身体不受控制地打着晃,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他冲到宿舍门前,手抖得厉害,钥匙好几次都对不准锁孔。
好不容易打开门,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直接撞了进去,甚至连门都忘了关。
紧接着,透过敞开的门和闪烁的雷电光芒,辛遥看到了让她血液几乎冻结的一幕——
陆沉舟背靠着墙壁,蜷缩着滑坐到地上,双手死死抱住头,十指狠狠抠进发间,手背青筋暴起。
他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仿佛正在忍受一种超出极限的痛苦!
往日那双冷静锐利、能看穿一切的眼睛,此刻完全涣散失焦。他的脸苍白如纸,在闪电映照下毫无生气。
“陆同志……他这是咋了?犯……犯病了?”
根生也瞧见了,被他的样子惊了一下,抻着脖子往里看。
辛遥如遭雷击!
是的,前世,陆沉舟也曾这样。
在雷雨天的时候,会突然发作,但他从来不说,不告诉她原因,也拒绝她的关心,只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独自承受。
前世他苍白冰冷躺在病床上的画面,与眼前这个脆弱崩溃的身影渐渐重叠。
辛遥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这个人,在他冷漠的外壳下,一直默默在承受这样的折磨!
她忍不住向前踏出一步,想冲到他身边去,即使不能帮他缓解痛楚,也至少给他一点支撑。
可是……怎么解释?根生还在旁边看着!万一……
隔着厚厚的雨帘,都仿佛能听到他痛苦的呻吟。
她一咬牙,把所有顾虑都抛到脑后,吩咐根生道:“根生哥!快去叫赤脚医生!陆同志情况不太好!快去啊!!”
根生如梦初醒,哦哦了两声,慌里慌张扭头就冲进了雨幕里。
支走了唯一的旁观者,辛遥冲进了敞开的房门,暴雨瞬间打湿她的肩背,冰冷刺骨,她却浑然不觉。
她眼里只有屋内那个在痛苦中颤抖的男人。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走向那个蜷缩在阴影里的男人。
他蜷缩在阴影里,平日里高大挺拔的身形此刻脆弱地倚着墙壁,额前碎发被冷汗浸透,紧贴着他过于苍白的皮肤。
“陆同志?陆同志!”她跪坐在他面前,轻柔地唤了两声。
毫无反应。
他完全被自身的痛苦吞噬,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破碎的呻吟仿佛幼兽的哀鸣。
怎么办?赤脚医生还没来!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这样!
重生之后,辛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无助过。她试着轻抚他的肩背,希望能帮他放松。隔着湿透的布料,能感受到他紧绷的肌肉和因痛苦而引发的细微战栗。
没有任何帮助。
右手手心处忽然一阵灼热,似乎在提醒她什么。
人体不是机器,她无法感知血肉之躯的伤痛,这是铁律。父亲的腰伤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但陆沉舟的头痛,也许不是身体的损伤,而是类似机械系统遇到了故障,导致了大脑内部的秩序失衡?
来不及细想,她本能地把手轻轻贴在陆沉舟的太阳穴位置,同时凝神屏气,强迫自己沉下心神,沉入到自己的手接触的那片肌肤!
她无法感知到任何东西,意识内一片漆黑。但那个透明的小葫芦却轻轻颤了一下,一小股泉水从葫芦口倾泻而出,透过她的手心流向陆沉舟的方向。
有效!
与此同时,辛遥感觉身体瞬间被抽空,太阳穴突突急跳,眼前阵阵发黑,巨大的晕眩感令她摇摇欲坠,脸色比陆沉舟还要苍白。
她一手贴在陆沉舟头部,一手强撑在地上,不让自己摔倒。
在辛遥的感知里,似乎过了很久,其实一切只发生在瞬间。
陆沉舟灼痛欲裂的脑海中传来一股十分舒适的感觉,仿佛从深处涌出一汪冰泉,浇灭了沸腾的岩浆,带来了珍贵的清明。
剧烈的颤抖慢慢平息,紧绷到极致的肌肉一点点松弛下来,紧抠着头皮的十指无力地滑落。
感觉到眼前有人,他下意识地挥臂,想要隔开外来的干扰。
咕咚一声,头晕目眩的辛遥应声倒地。
陆沉舟涣散失焦的目光艰难地凝聚,最终定格在眼前这张苍白、焦灼的脸上。少女的睫毛被雨水打湿,像蝶翼般脆弱地颤抖着,水珠顺着她细腻的脸颊滑落。
辛遥咬紧牙关,让自己保持清醒,然后狼狈地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却因为身体实在太过疲惫,头目森森,根本站不起来,只好蜷着腿坐在地上,沉默着不知道如何开口。
痛苦的潮水逐渐退去,理智迅速回笼。陆沉舟眼底飞快地闪过震惊和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窥见最不堪一面的狼狈。
他靠在墙上,微仰着头,喉结滚动,呼吸依旧有些急促。
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照亮他恢复些许血色的俊朗侧脸,和那双重新变得深邃、此刻正复杂地望着她的眼睛。
屋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剩下窗外哗哗的雨声。
“你刚才,”他顿了顿,目光重新锐利起来,“做了什么?”
陆沉舟凝视着她,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他并没丧失全部的知觉,依稀知道她刚才做过什么。
辛遥的心跳骤停了一拍!
她不能解释,没法解释,也解释不清。
“我…我没做什么!”
她强撑着,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语无伦次。
“就是…就是看您好像很不舒服……我、我吓坏了……手忙脚乱的……根生去叫医生了,应该快到了……您、您没事了就好!我……我先走了!”
总之,坚决不认账。
不等他再开口,辛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了他的宿舍,一头扎进外面的雨幕里。
陆沉舟靠在冰冷的墙上,望着那扇洞开的木门,和门外瓢泼的雨帘,久久没有动弹。
头侧似乎还残留着她手部的余温,脑海中那一丝奇异的、冰冷的舒适感,快速帮他缓解了撕裂般的痛感——
这是什么?
真的有可能吗?
他已有的认知完全无法解释刚才的经历。
是巧合吗?还是幻觉?
地上有一根缠绕了红色毛线的皮筋,应该是她慌乱中落下的。
他捡起来,看了片刻,才小心地收进口袋。
那个女孩仓皇逃离。
她身上的秘密又多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