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同志!刚从公社回来呀?辛苦啦!”邹隽的声音又亮又脆,一副跟他很熟的样子。
陆沉舟捏住车闸,单脚支地停了下来。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拦在前面的邹隽身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只是极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丝毫没有闲聊的意思。
邹隽却不觉得尴尬,反而又凑近半步,继续找话题:“公社领导又找您去指导工作了吧?您真是能者多劳……”
她的话还没说完,陆沉舟的目光却越过了她,落在了人群后面正低着头想悄悄溜走的辛遥身上。
“辛遥同志。”他忽然开口。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目光齐刷刷地转向辛遥。
辛遥也是一怔,抬起头,脸上带着些许茫然,又有点莫名的心虚。
“大队仓库里有一台坏掉的小型柴油机抽水泵,明天下午我会去看看能否修理,你过来打下手。”陆沉舟径直吩咐。
她赶紧点头:“哎,好的,陆同志。我一定去。”
“嗯。”陆沉舟不再多言,脚下用力一蹬,自行车便轻盈地滑了出去。
邹隽一张笑脸就这么僵在那里。
周围的目光变得微妙起来,有人窃窃私语,有人憋着笑。她的脸火辣辣地烧起来。
辛遥低下头快步溜走。
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邹隽揣着满腹的恼火,回到了知青点。
每天跟农村妇女一样下地劳作,住在漏风漏雨的破屋子,吃着剌嗓子的红薯粗粮粥……这种日子她一天也熬不下去了,她必须回城。
但回城的路实在艰难。
除了等待渺茫的招工名额,她找不到其他机会。
公社负责招工办公室她去过,根本没人搭理她。没点关系,没有门路,回城就是个笑话。
陆沉舟,是她唯一能接触到的救命稻草。
听说他背景很深,来自首都,经常看到有开吉普车的人来找他,连公社书记都对他客客气气。
对她来说难于登天的招工指标,可能只需要他随便张张嘴就有人送到手里来。
更何况,他本人英俊清冷,气质卓然,简直就是她梦想中的最佳对象人选。
可这个人太冷太傲,简直像冰块,她……不顾脸面往上贴,都凑不到他身边去。
想到陆沉舟对辛遥的另眼相看,再对比自己的灰头土脸,邹隽恨得牙痒痒。
那个村姑凭什么?凭什么就能得到陆沉舟的另眼相看?
既然明着来不行,那就别怪她耍点阴的。
回城和如意郎君,她都要!
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辛遥……哼!
邹隽眼神阴冷,最好别让她抓到把柄,她正愁没机会“立功表现”呢!
到时候,一顶“投机倒把”的帽子扣下去,看她还怎么嚣张!
……
自从开启“维修业务”之后,辛遥遇到了一个新问题。
缺工具!
辛遥翻着几件自制的简陋工具,有些发愁。
囊中羞涩,买是买不起的,也买不到,只能去旧货市场,或者废品回购站碰碰运气。
她决定趁着给父亲买药的机会,请假去一趟红山镇的废品收购站,去那边淘一淘金。
辛遥起了个大早,请了半天假,揣着积攒下的几块钱和票证,借了辆自行车,悄悄去了红山镇。
第一站,直奔废品收购站。
红山镇废品收购站门脸很小,一扇门,一扇窗,灰扑扑的,进到里边才发现真的大。
各种物品堆成了好几座小山,从地面一直拱到房梁,连个下脚的地方都快没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纸张发霉和旧物混合的古怪气味,呛得人想打喷嚏。
营业员打着哈欠,瞥了一眼这个穿着打补丁衣服、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姑娘,懒洋洋地问:“卖啥?”
伸手不打笑脸人。
辛遥脸上扬起笑,走上前几步,说道:“同志,您好。我不卖东西,我想问问,咱这儿有没有废旧收音机、闹钟或者手电筒之类拆下来的小零件?”
营业员皱起眉,有些不耐烦:“我们这是废品收购站,不是修理铺!哪有零件卖给你?去去去,别捣乱。”
“同志,您别误会。是这么回事,我们生产队里的广播喇叭,还有社员们的一些小物品老坏,送去修又贵又耽误事。我就想着,自己懂点技术,可以给集体和乡亲们义务修理一下,修旧利废嘛,国家鼓励这个。”
看着营业员的脸色还好,她继续“诉苦”:“可就是……找不到能练手的旧零件。您这儿这些东西反正也是等着回炉的废品,能不能……行个方便,让我拆点废品上的零件练练手?”
“毛主席教导我们要勤俭节约,废物利用,我这也是给国家做贡献了。”
这番话说得讨巧,都是为了公家和集体,行为高尚,让人难以拒绝。
说着,辛遥从口袋里掏出两个还带着余温的煮鸡蛋,递给了营业员,压低声音:“同志,一大早就麻烦您,真不好意思。您工作辛苦,还没吃早饭吧?自家的鸡蛋,您垫垫肚子。”
营业员看了看那两个鸡蛋,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又漂亮又会来事的姑娘,脸上的不耐烦消散了大半。
他不动声色地收下鸡蛋,语气缓和了不少:
“哦……是给队里搞修理啊?你这丫头想法倒是好。行吧,那边那堆。”
他用下巴指了指角落里一座满是灰尘的“小山”。
“都是些破铜烂铁,收音机、旧闹钟啥的都有,你自己去翻翻吧。挑完了拿来过秤,按废铁废铜的价算钱。手脚快点啊,别给我翻得太乱!”
“哎!谢谢同志!太谢谢您了!”
辛遥脸上立刻绽放出感激的笑容,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
辛遥如鱼得水,她的感知能力,能轻易“感觉”出哪些工具只是表面锈蚀内里尚好,哪些旧零件只是虚焊脱落而非核心损坏。
一番搜寻下来,她收获颇丰:一把品相不错的旧电烙铁,几卷不同规格的焊锡丝,一小盒杂七杂八但还能用的电容电阻,甚至还有一本破旧的《无线电维修手册》。
直到手心那个小小的葫芦胎记淡到粉白,她才收手。
最让她心跳加速的是,在一个角落的摊位上,她看到了几台破得几乎只剩壳子的废旧收音机,被堆在一起处理。
“同志,这些……怎么卖?”她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急切。
那人瞥了一眼:“都是坏透了的,你要?给三块钱全拿走。”
三块钱!这几乎是她一半的“资产”!但辛遥一咬牙——买了!
她倾囊而出,买下了这堆“废品”。
营业员有些惊讶,抬起头重新打量起辛遥来。
看来这漂亮姑娘真的懂收音机,没点真本事,这些废品就只是废品。
……她挑这么些工具和零件回去,怕不只是给公家和邻居修吧……
他心中一动,嘬了嘬牙花,“姑娘,我看你是真懂修理收音机。我倒是有朋友要……”
话说一半,他又顿住,两手往袖子里一揣,不吭声了。
辛遥一时不敢接话,心口扑腾乱跳——
这是,想帮她揽活?能信吗?她迟疑了片刻,思考着对方话语的可信度,一个陌生人,又是陌生地方,太冒险了。
“同志,我这是自己瞎捣鼓,哪里说得上懂不懂,家里亲戚朋友支持我,才放心让我嚯嚯呢,真让我修,我哪里敢,收音机可是金贵东西。”
营业员挥了挥手,让她快走。辛遥临出门前他又留了句话:“常来,我这儿收音机的废品多。”
从废品收购站出来后,她的心还在怦怦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