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疾驰,颠簸得厉害。陈朔紧抓着车厢壁的扶手,肩头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但他此刻已无暇顾及。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车窗外那越来越清晰的景象所吸引。
远远望去,京城那巍峨的轮廓在晨曦中显现,但本该庄严肃穆的皇城方向,此刻却笼罩在一片不祥的烟尘与隐约的火光之中。沉闷如雷的喊杀声、兵刃碰撞的锐响、以及战马的嘶鸣,如同潮水般阵阵传来,即使隔着这么远,也能感受到那股惨烈与混乱。
马车并未直接冲向皇城,而是在靠近京城外郭的一处偏僻林地停了下来。那名驾车的冷峻汉子低声道:“陈先生,前方已是战场边缘,马车无法再行。请随我来,我们需步行潜入。”
陈朔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虚弱和心中的悸动,跟着汉子下了车。
汉子对地形极为熟悉,带着陈朔在林木和残破的民居间快速穿行,巧妙地避开了一些正在外围警戒或发生小规模冲突的兵马。陈朔注意到,交战的双方,一方甲胄鲜明,打着御林军的旗号,显然是福王控制的军队;另一方则衣着混杂,有京营兵士,也有各家府邸的护卫家丁,甚至还有一些作江湖人打扮的高手,他们臂缠白布,应是北静郡王一方的人马。
战况异常激烈,每一条街道,每一处巷口,都可能爆发殊死搏杀。尸体随处可见,鲜血染红了青石板路,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硝烟气息。
“福王控制了大部分御林军和五城兵马司,我们的人主要在京营和一些忠臣府邸的私兵。”汉子一边警惕地观察四周,一边快速低声解释,“郡王的目标是攻入皇城,在福王于大殓典礼上强行摄政之前,控制局面,公布其罪证!”
正说着,前方一处十字路口突然爆发出激烈的战斗,数十名御林军弓箭手占据了两侧屋顶,箭矢如雨般射向下方的北静郡王部队,瞬间造成了大量伤亡,攻势为之一滞。
“走这边!”汉子当机立断,拉着陈朔拐入旁边一条狭窄的、堆满杂物的死胡同。
然而,他们刚进入胡同深处,身后便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呵斥声!
“那边!刚才看到有人影!”
“搜!一个都不能放过!”
是福王的巡逻队!他们被发现了!
汉子眼神一厉,猛地将陈朔推向一堆破旧的箩筐之后:“藏好!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出来!”随即,他拔出腰间的短刀,毫不犹豫地转身冲出了胡同,主动迎向了追兵!
“在这里!杀!”
激烈的搏杀声立刻在胡同口响起。
陈朔蜷缩在冰冷的箩筐之后,屏住呼吸,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他能听到兵刃入肉的闷响,汉子的怒吼,以及敌人的惨叫。不过片刻,外面的声音便沉寂了下去,只剩下沉重的脚步声向胡同内走来。
完了……陈朔心中一沉,握紧了袖中暗藏的一柄短匕,准备做最后的挣扎。
然而,脚步声在距离他藏身之处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一个略带沙哑却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
“陈先生?是你吗?”
陈朔猛地一怔,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只见胡同口,站着几名浑身浴血、臂缠白布的汉子,为首一人,脸上带着血污,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和挺拔的身姿,陈朔认得——竟是当初在别院并肩作战后失散的一名玄镜司精锐!
“赵兄!”陈朔又惊又喜,从藏身处走了出来。
“果然是你!”那名被称为赵兄的精锐也是松了口气,快速道,“总捕头料到你可能会被卷入皇城之事,命我们几队人在外围接应搜寻!快跟我们走,皇城那边情况紧急!”
原来诸葛明并未被困死在庄园,而是早已带着部分人手潜出,参与了此次行动!
陈朔心中一定,立刻跟着赵兄等人冲出死胡同。胡同外,躺着七八具御林军的尸体,那名驾车引路的冷峻汉子也倒在了血泊中,身中数箭,已然气绝。
陈朔心中一痛,对着汉子的遗体默默一礼,随即咬牙跟上队伍。
有了熟悉京城巷道和战况的玄镜司之人引路,他们前进的速度快了许多。一路避开主要战场,专走偏僻小路,终于抵达了皇城的侧门——东华门附近。
此刻的东华门外,已然化作了修罗场。北静郡王的主力部队正与守卫宫门的御林军精锐进行着惨烈的攻防战。箭矢如同飞蝗,滚木礌石不断从宫墙上砸下,云梯架起又被推倒,尸体在宫门前堆积如山,鲜血几乎汇成了小溪。
“宫门久攻不下!福王挟持了部分宗室和官员据守宫内,拖延时间!”赵兄焦急地说道,“必须尽快攻进去,否则一旦让福王在奉先殿完成‘摄政’仪式,名分一定,再想扳倒他就难了!”
陈朔抬头望去,只见宫墙之上,御林军防守严密,更有高手坐镇。而在那宫墙之后,奉先殿的方向,一股代表着正统皇权、却显得有些微弱涣散的金色气运,正被一道炽盛而霸道的紫气强行压制、侵蚀着!
不能再等了!
陈朔猛地看向赵兄:“赵兄,可能送我至宫门前?我要当众呈上证据!”
赵兄一愣,看着眼前脸色苍白、却眼神决然的陈朔,重重点头:“好!兄弟们,护住陈先生,我们冲!”
“护先生,清君侧!”
剩余的十几名玄镜司好手齐声怒吼,结成锋矢阵型,将陈朔护在中心,如同一把尖刀,悍不畏死地向着激战正酣的东华门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箭矢从耳边呼啸而过,刀光在身前闪烁,不断有人中箭倒下,但队伍前进的步伐却丝毫未停。陈朔被众人护着,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以生命开辟道路的惨烈与悲壮。
终于,他们冲到了宫门之下!
“我乃玄镜司客卿陈朔!有福王勾结外敌、贪腐军饷、谋害忠良之铁证在此!”陈朔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份染着血迹的绢帛高高举起,声音在真气的加持下,清晰地传遍了混乱的战场,“福王悖逆,天理难容!尔等还要助纣为虐吗?!”
他的声音,如同在沸腾的油锅中滴入了一滴冷水,瞬间引起了一阵骚动。许多正在攻门的北静郡王部下精神大振,而宫墙上的御林军中,也出现了一丝迟疑和混乱。
就在这时,宫墙之上,一道阴冷的目光骤然锁定了陈朔!
是福王麾下那名身着暗红披风的将领!他认得陈朔!
“放箭!射杀那个举着绢帛的人!”冰冷的命令下达。
数十支强弓硬弩,瞬间调转方向,瞄准了宫门下的陈朔!
“保护先生!”赵兄目眦欲裂,与剩余的数名玄镜司好手立刻用身体挡在了陈朔身前!
“咻咻咻——!”
箭雨倾泻而下!
血花飞溅!
陈朔眼睁睁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同伴,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纷纷倒下!赵兄身中数箭,兀自回头看了陈朔一眼,口中溢血,重重倒地。
巨大的悲痛与愤怒瞬间淹没了陈朔!
而宫墙上,那名红披风将领,已然亲自张开了手中的铁胎弓,一支特制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箭矢,对准了因同伴倒下而暴露出来的陈朔!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声奇异的、仿佛能震荡灵魂的弓弦震响,从战场侧后方传来!
一道乌光,后发先至,如同撕裂虚空的黑线,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精准无比地射中了宫墙上那名红披风将领刚刚松开的弓弦!
“崩!”
弓弦应声而断!那支淬毒的箭矢歪斜地飞了出去,钉在了旁边的旗杆上!
红披风将领闷哼一声,持弓的手虎口崩裂,鲜血直流,他惊骇地望向箭矢来处。
陈朔也猛地转头。
只见战场边缘一处残破的望楼之上,一道玄色劲装的身影迎风而立,手中握着一把造型奇特的黑色长弓,弓弦犹自嗡鸣。
阳光刺破晨雾,勾勒出她矫健而挺拔的身姿,以及那张冷冽而坚定的俏脸。
墨兰!
她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