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朔虚弱却笃定的话语,如同在刚刚燃起一丝暖意的篝火旁泼下了一盆冷水。
墨兰的神色瞬间恢复到一贯的冷峻与警惕,她侧耳倾听着洞外的动静,除了风声、水声与虫鸣,并无异样,但她相信陈朔的判断。这种基于玄妙感知的预警,已经数次验证了其准确性。
“他们搜索的范围扩大了?”墨兰压低声音问道,身体不自觉地向洞口方向微侧,呈戒备姿态。
陈朔闭目凝神,试图更清晰地捕捉那冥冥中的威胁。然而他此刻状态极差,精神力枯竭,肩伤剧痛,高烧带来的眩晕不断干扰着他的感知。那若有若无的危机感如同风中蛛丝,时断时续,难以准确定位。
“气息……很杂,分散……但确实在靠近这片山区。”他喘息着,艰难地组织语言,“对方……有擅长追踪的好手……我们留下的水渍、痕迹……恐怕瞒不了多久。”
此言一出,卞玉京刚刚放松些许的神经再次紧绷,脸上血色褪尽,下意识地看向黑黢黢的洞外,仿佛那黑暗中随时会冲出索命的恶鬼。“那……那我们怎么办?陈先生你伤得这么重……”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墨兰没有立刻回答。她快速分析着眼前局势:陈朔重伤高烧,行动困难;卞玉京不通武艺,体力不支;自己虽能一战,但连番恶战、奔波,体力消耗巨大,且敌暗我明,对方人数占优,更有军队背景,硬拼绝无胜算。
藏,是目前唯一的选择。但这个浅洞并非久留之地,太容易被发现。
“此地不宜久留。”墨兰当机立断,“我们必须在天亮前,找到更隐蔽的藏身之处。”天亮之后,视野开阔,他们留下的任何痕迹都将无所遁形。
她看向陈朔:“先生,你可能支撑得住?”
陈朔咬牙,试图凭借意志力坐直身体,但左肩传来的剧痛和全身的虚弱让他一阵摇晃,额头上刚擦去的冷汗又冒了出来。“……可以……试试。”他知道自己此刻是最大的拖累,但绝不能倒在这里。
墨兰看出他的勉强,心中暗叹。她目光扫过洞内,落在那堆篝火上。“先把火灭掉,我们不能留下任何光亮和烟迹。”
三人合力,用沙土仔细地将篝火彻底掩埋、踩实,确保没有一丝火星和烟雾冒出。洞内瞬间陷入黑暗与冰冷,只有微弱的月光从藤蔓缝隙间透入。
适应了黑暗后,墨兰低声道:“我先行探路,找到合适地点再回来接应你们。卞大家,你照顾好先生,无论听到任何动静,没有我的信号,绝不可出声,更不可出来!”她的语气严厉,带着战场上下达死命令的决绝。
卞玉京用力点头,此刻她已将墨兰视为主心骨。
墨兰又深深看了陈朔一眼,那眼神复杂,蕴含着嘱托、担忧与不容置疑的坚持。随即,她身形一晃,如同融入阴影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滑出山洞,消失在浓郁的夜色山林之中。
洞内只剩下陈朔与卞玉京两人。黑暗放大了感官,也放大了恐惧。卞玉京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过快的心跳声,以及陈朔沉重而滚烫的呼吸。她摸索着靠近陈朔,挨着他坐下,似乎这样才能汲取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陈先生……”她低声唤道,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柔弱。
“嗯……”陈朔回应了一声,气息不稳。
“我们……能逃出去吗?”她问出了心底最深的恐惧。
陈朔沉默了片刻。他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清楚,伤势比想象的更重,高烧持续不退,若非一股意志支撑,恐怕早已昏死过去。外有强敌环伺,内有重伤拖累,前景确实不容乐观。但他不能将绝望传递给身边这个已然惊弓之鸟的女子。
“天无绝人之路……”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墨兰……很可靠……我们……还有机会……”
他的话并未给出任何保证,但那沉稳的语气本身,就仿佛带着某种力量。卞玉京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将自己冰凉的手,覆在陈朔没有受伤的、同样冰凉的手背上,试图传递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时间在等待中缓慢流逝。洞外偶尔传来夜枭的啼叫或是小兽窜过的窸窣声,每一次都让卞玉京心惊肉跳,紧紧捂住嘴巴。陈朔则强打精神,努力维持着那微弱的“观测”状态,感知着外界气机的变化。那危机的预感并未消失,反而如同逐渐收紧的网,缓缓向着他们所在的这片区域笼罩而来。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陈朔的意识因高烧和疲惫再次开始模糊时,洞口藤蔓被极轻地拨开,一道黑影闪入。
是墨兰。
她带着一身夜露的寒气,呼吸略显急促,显然刚才的搜寻并不轻松。
“找到了一个地方,更隐蔽,是个山体裂缝,入口被藤蔓完全覆盖,内部狭窄,但足以藏身,而且有活水渗入,不易被围困。”墨兰语速很快,“距离这里大约一里多地,路不太好走。”
她看向陈朔,没有任何废话:“我背你。卞大家,跟紧,注意脚下,不要留下明显痕迹。”
陈朔知道此刻不是逞强的时候,点了点头。
墨兰再次利落地将陈朔负在背上,用绳索固定。这一次,陈朔能感觉到她的呼吸比之前沉重了一些,显然连续的消耗对她也是极大的负担。
三人悄无声息地离开浅洞,融入漆黑的森林。墨兰选择了一条极其难行的路线,尽量避开可能留下脚印的软泥地,穿梭于灌木丛和乱石之间。卞玉京咬着牙,深一脚浅一脚地紧跟,衣裙被荆棘刮破,手臂和小腿添了许多血痕,但她一声未吭。
陈朔伏在墨兰背上,颠簸加剧了伤处的疼痛,高烧让他时而清醒时而昏沉。在短暂的清醒时刻,他能感受到墨兰脖颈间渗出的汗水,能听到她因为负重和急行而略微急促的心跳。这份沉甸甸的背负,让他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与愧疚。
终于,在东方天际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鱼肚白时,墨兰带着他们来到一处毫不起眼的山壁前。她拨开层层叠叠、厚实无比的藤蔓,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裂缝。
“就是这里,进去。”墨兰低声道。
她先将陈朔小心地送入裂缝,然后示意卞玉京跟上,自己最后进入,并仔细地将藤蔓恢复原状,从外面看,绝难发现此处另有乾坤。
裂缝内部果然狭窄阴暗,但深入数步后,空间稍宽,可容三人蜷缩坐下。岩壁潮湿,有细微的水流沿着石缝渗出,在底部形成一个小小水洼。空气流通,并无窒息之感。
将陈朔安置在最内侧相对干燥的地方,墨兰终于松了口气,身体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剧烈地喘息着。连续的高强度行动,便是她也感到了极限般的疲惫。
卞玉京也瘫坐在地,几乎虚脱。
陈朔靠在石壁上,剧烈的咳嗽起来,肩伤处传来阵阵灼痛,高烧让他浑身滚烫,意识又开始模糊。
“水……”他无意识地呻吟。
墨兰立刻拿起水囊,凑到他嘴边。然而水囊已空。
她毫不犹豫地起身,用之前那块扁平石片,小心地接取岩壁上渗出的、相对干净的泉水,然后一点点喂给陈朔。
看着陈朔因为高烧而痛苦蹙起的眉头,感受着他滚烫的体温,墨兰的眉头也紧紧锁起。外伤可以处理,但在这荒山野岭,缺医少药,如何应对这来势汹汹的高热?
她摸了摸陈朔的额头,烫得吓人。
若再不降温,恐怕……
墨兰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看向一旁疲惫不堪的卞玉京,低声道:“你守着他,我再去寻些退热的草药,顺便查探一下外面的情况。”
卞玉京一惊:“墨兰姑娘,外面太危险了!”
“必须去。”墨兰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烧坏脑子,甚至……我们必须知道追兵到了何处。”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和武器,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清亮的眸子看了昏迷中的陈朔一眼,再次毅然转身,悄无声息地没入裂缝外的黎明前的至暗之中。
卞玉京看着那消失的背影,又看看身边气息奄奄的陈朔,心中充满了无力感。她只能再次握紧陈朔的手,祈祷着墨兰能够平安归来,祈祷着奇迹的发生。
晨曦将至,但笼罩在三人头上的阴云,却愈发浓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