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崇山离去后,锦瑟居内重归寂静。炭火偶尔爆开一丝火星,映照着沈未央沉静的侧脸。她并未因方才的雷厉风行而有丝毫得色,眉宇间反而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忧思。
嬷嬷悄无声息地换上一杯新沏的热茶,氤氲白汽模糊了沈未央片刻的神情。她伸出纤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握住温热的杯壁,指尖却依旧冰凉。这份寒意,并非全然来自天气,更多是源于心底那份无法排遣的、对陈朔安危的极致担忧。
她本性并非如此强势决绝。幼时也是被父母娇养在深闺,读的是女戒女训,学的是琴棋书画,最大的烦恼不过是今日簪花是否雅致,明日诗会能否拔得头筹。若非夫君早逝,族人群狼环伺,她也不会被逼着拿起算盘、执起家法,将那份属于江南女子的温婉柔媚,深深埋藏于雍容端庄的表象之下,磨砺出如今这副外人看来果决冷静、甚至有些冷硬的心肠。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在那层坚硬的外壳下,内里依旧是柔软的,渴望依靠,害怕失去。只是这世道,这深宅,容不得她半分软弱。她必须挺直脊梁,必须算无遗策,必须让所有人看到她的无懈可击。
直到陈朔的出现。
他像一道意外闯入她封闭世界的风,带着市井的鲜活与神秘的沧桑。初时是戒备,是权衡,是利用。可不知从何时起,那份最初的算计,渐渐变了味道。是他于族老面前坦然站出的担当?是他深夜冒雨带回消息的沉稳?还是他每日前来诊脉时,指尖传来的、令人莫名安心的温度?
或许都有。那份情愫,来得悄无声息,如同春雨润物,待她惊觉时,早已深植心底,枝繁叶茂。她挣扎过,试图用理智将其压下,用身份的距离将其隔开。可梅林那支淬毒的冷箭,彻底击碎了她所有的自欺欺人。
当看到他被刺客围攻,当看到他臂上染血,那种心脏骤然被攥紧、几乎无法呼吸的恐惧,让她明白,这个人,早已在她心中占据了无可替代的位置。
所以,她赠他防身匕,赠他保命甲,赠他平安符,将那份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意,笨拙而又固执地,化作一件件能护他周全的实物。
所以,在他不告而别、身陷险境时,她会如此失态,如此焦灼,甚至不惜动用沈崇山这步险棋,打破自己一贯的行事准则。
她并非不懂隐忍,并非不会等待。只是,对象是他,她便失了方寸,乱了心神。那份深埋的柔软与依赖,在极致的担忧下,冲破了常年筑起的心防,显露出其下真实的、炽热的脉络。
“嬷嬷,”她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沙哑,“你说,他此刻……会在想什么?”
嬷嬷看着自家夫人望着窗外失神的模样,心中酸楚,轻声道:“陈先生是聪明人,定能明白夫人的苦心,也会……保护好自己。”
“苦心……”沈未央喃喃重复着,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她的苦心,他或许明白,但她的情意,他呢?他可曾感知?又可愿……回应?
她不是那些天真烂漫的少女,会做着才子佳人、花前月下的美梦。她深知自己孀居的身份,深知这乱世风雨,深知他身上的秘密与背负。前路茫茫,这份情,或许注定坎坷,甚至……无果。
可那又如何?
她轻轻放下茶杯,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无意识地划动着。既然心已动,情已生,她便不会退缩,也不会后悔。无论他是何身份,无论前路有多少艰难,只要他平安归来,只要他……心中亦有她一分位置,她便愿倾尽所有,陪他走下去。
这份决绝,并非一时冲动,而是历经世事沉浮、看透人心冷暖后,沉淀下来的、属于沈未央独有的坚韧与执着。
外柔内刚,情深不渝。
她可以为了守护他在意的人和物,变得冷硬如铁;也可以因他一人,而柔软了全部心肠。
窗外的雪又悄悄下了起来,无声无息。
沈未央收回目光,重新拿起那份关于黑虎帮的密报,眼神已然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锐利。
担忧藏于心底,行动刻不容缓。
她,沈未央,从来都不是只会等待的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