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刺杀一事,如同在沈府这潭看似平静的水面投下巨石,涟漪迅速扩散至每一个角落。沈统领肩胛中箭,虽未伤及要害,但也需静养一段时日。沈未央惊怒交加,下令彻查,然而那刺客如同鬼魅,在几名护卫的追击下,凭借对地形的熟悉竟成功脱身,只留下一枚造型奇特、淬有剧毒的三棱箭镞。
经此一事,沈府内部的紧张气氛达到了顶点。下人们行走间都带着小心翼翼,护卫们更是日夜轮班,不敢有丝毫懈怠。沈未央将府中所有仆役、护卫重新梳理了一遍,又揪出两个与外界有不清不楚联系的管事,直接发卖了出去,手段雷厉,毫不容情。
然而,这些举措并未能完全驱散笼罩在陈朔心头的阴霾。刺客能如此精准地掌握他的行踪,并在守卫森严的内院发动袭击,说明敌人不仅手段狠辣,而且在沈府内部必然还有隐藏得更深的眼线,或者……对方对沈府的了解,远超他们的想象。
接连几日,陈朔都留在听竹轩内,不再随意走动。沈未央来得更勤了,有时一日要来上两三趟,或是送些滋补的汤品,或是借口商议事务,实则只是为了亲眼确认他的安危。她眼底的忧虑与日俱增,那份情意也愈发不加掩饰,如同藤蔓,在危机四伏的土壤中顽强地生长、缠绕。
这日傍晚,天色阴沉,又飘起了细碎的雪花。沈未央处理完事务,踏着薄雪再次来到听竹轩。她未带侍女,独自一人提着食盒。
陈朔正在灯下研究那枚毒箭镞,试图从中找出些线索,见她进来,便起身相迎。
“先生还在看这个?”沈未央将食盒放在桌上,目光落在箭镞上,眉头微蹙,“府中医师已验过,此毒名为‘封喉散’,见血封喉,歹毒无比。若非沈统领舍身……后果不堪设想。”她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后怕的颤音。
“让夫人担心了。”陈朔请她坐下,为她斟了杯热茶。
沈未央接过茶杯,却没有喝,只是捧在手心,汲取着那点暖意。她抬眸看向陈朔,灯光下,他面容沉静,眼神深邃,仿佛白日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并未在他心中留下太多波澜。这份镇定,让她心安,却也让她更加心疼。
“先生,”她放下茶杯,声音轻柔却坚定,“未央知道,先生非是池中之物,这沈府……或许终究留不住先生。”
陈朔微微一怔,看向她。
沈未央迎着他的目光,继续道:“外面的世界很大,先生有先生的抱负,亦有先生必须去面对的恩怨。未央不敢,也不会以这府邸为笼,强留先生。”
她的话语出乎陈朔的意料,带着一种通透与豁达,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哀伤。
“但是,”她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决,“在先生离开之前,只要先生一日在沈府,未央便用尽所有,护先生一日周全!只要未央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先生分毫!”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如同誓言,在这寂静的雪夜里回荡。那双凤眸中,不再是平日的水波不兴,而是燃着两簇明亮的火焰,那是担忧、是情意、更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决心。
陈朔看着她,心中震动不已。他从未想过,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能说出如此决绝的话语。这份承诺,重逾千斤,饱含着怎样深沉的情意与担当?
“夫人……”他喉头有些发紧,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先生不必说什么。”沈未央却打断他,脸上露出一抹浅淡而温柔的笑容,带着些许凄然,“未央所做一切,皆是心甘情愿。只望先生……无论前路如何,都能平安顺遂。”
她站起身,走到陈朔面前,从怀中取出一个绣工精致的平安符,塞到他的手中。符包还带着她身体的温热,上面用金线绣着一个“安”字。
“这是未央昨日去城外慈云寺所求,”她低声道,目光落在平安符上,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眸中情绪,“望它能护佑先生。”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快步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纷飞的雪花中。
陈朔站在原地,手中紧紧攥着那枚尚带着余温的平安符,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她塞过来时那微微的颤抖。符包上细密的针脚,如同她细腻的心思;那个“安”字,则是她最深切、也最无力的期盼。
窗外风雪渐大,呜咽着拍打窗棂。
陈朔低头,看着掌心那枚小小的、却重若千钧的平安符,又想起她方才那番决绝的誓言,心中百感交集。
这份情,他该如何承受?又如何……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