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狼狈退去,听竹轩恢复了短暂的宁静,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剑拔弩张的气息。陈朔立于院中,墨兰那玄镜司巡查使的身份依旧在他心中盘旋。玄镜司的介入,如同在原本就浑浊的泥潭中又投入一块巨石,涟漪必将扩散至更远。
他正欲回房仔细思量,院外却再次传来脚步声,这一次,轻盈而规律。
一名身着沈未央身边侍女服饰的少女出现在院门口,恭敬行礼:“陈先生,夫人请您前往锦绣阁一叙,说有要事相商,关乎……一位特殊的客人。”
特殊的客人?陈朔心中微动,点头道:“好,我这就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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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阁内,熏香袅袅,气氛却与往日不同。沈未央端坐主位,眉宇间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与……些许不易察觉的敬畏。而在她下首,客位之上,坐着一位女子。
只见她身着素白道袍,宽大的袍袖垂落,遮掩了身形,却更衬得脖颈修长,气质出尘。她并未梳寻常发髻,如墨青丝仅用一根简单的乌木簪子松松绾起,几缕碎发垂落颊边,平添几分随性与飘逸。面上未施粉黛,肤色却白皙如玉,五官清丽绝伦,尤其一双眸子,澄澈通透,仿佛能映照人心,又似蕴藏着星河流转,深不见底。
她只是静静坐在那里,手持一盏清茶,姿态闲适,却自然散发出一种遗世独立的孤高气息,仿佛与这凡尘俗世格格不入。陈朔踏入阁内的瞬间,便感受到了这种独特的气场,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其吸引。
“先生来了。”沈未央见到陈朔,起身相迎,语气比平日更为郑重,“这位是玄观先生,天机阁当代传人,今日特来拜访。”
天机阁?陈朔心中一震。他前世行走江湖,便曾听过一些关于天机阁的缥缈传说,据言此门人丁稀薄,传承古老秘术,精通星象卜筮、奇门遁甲,能窥探天机,但行事隐秘,极少涉足俗世。没想到,竟在沈府得见其传人!
“在下陈朔,见过玄观先生。”陈朔拱手行礼,不卑不亢。
那名为玄观的女子抬起眼眸,目光落在陈朔身上。那目光清澈如水,却又带着一种洞彻一切的穿透力,仿佛能将他从外到里看个通透。陈朔只觉在那目光注视下,自己似乎无所遁形,连体内气息的流转都微微一滞。
“陈先生,有礼了。”玄观开口,声音清越空灵,如同山间清泉击石,不带丝毫烟火气。她微微颔首,算是回礼,目光却并未移开,反而带着一丝饶有兴味的探究,“听闻先生亦精通相术卜算,前日更在‘暗云’集会上一语惊四座,道破‘燕子矶’之局。不知先生师承何处?”
她竟连“暗云”集会与燕子矶之事都知道?!陈朔心中凛然,面上却不动声色:“玄观先生谬赞了。陈某不过偶得些许相术皮毛,行走江湖混口饭吃,并无师承。前日之事,亦是机缘巧合,侥幸言中而已。”
“侥幸?”玄观唇角微扬,勾起一抹极淡、却足以令周遭失色的浅笑,“能于龙潭虎穴之中,凭借三言两语扭转乾坤,令‘夜枭’那般人物亦不得不暂敛杀心,许以客卿之位,若这都是侥幸,那世间卜者,十之八九皆可归为欺世盗名之徒了。”
她话语平和,却字字珠玑,直指核心。显然,她对陈朔的“事迹”了解得极为详尽。
沈未央在一旁听着,心中亦是惊讶。她只知陈朔与“暗云”周旋,得了客卿之位,却不知其中细节如此惊险。此刻听玄观点破,才知陈朔当日处境之危,看向他的目光不由更添几分复杂。
陈朔心知在此等人物面前,过分遮掩反显心虚,便坦然道:“玄观先生消息灵通,陈某佩服。当日情势所迫,不得已行险一搏,借势而为罢了,实非真有什么通天彻地之能。”
玄观闻言,眼中兴趣更浓,她放下茶盏,纤长如玉的手指轻轻在案几上叩击了两下,发出清脆的声响:“借势而为,亦是本事。观先生面相,紫气隐现,命格奇特,非池中之物。只是……”她话锋微转,眸光变得有些深邃,“先生命宫之中,煞星缠绕,近期恐有血光之灾,且此劫……似乎与一方水泽有关。”
水泽?陈朔眉头微蹙。金陵水泽众多,秦淮河、莫愁湖、长江……她会指哪里?
“未央此次请玄观先生下山,本是为家族前程卜问吉凶。”沈未央适时开口,解释道,“玄观先生途经金陵,听闻先生之事,特来一见。”
原来如此。陈朔恍然,这位玄观先生,是冲着自己来的。
“玄观先生既精于卜算,不知对此劫,可有化解之法?”陈朔顺势问道,也想探探这位天机阁传人的深浅。
玄观微微摇头,目光望向窗外,似在观瞧天象,又似神游物外:“天机渺渺,因果自成。劫由心生,亦由行起。化解之道,不在卦象,而在人心。先生非常人,当行非常事。或许……破而后立,方是转机。”
她的话语玄奥难明,如同谶语。说罢,她站起身,对沈未央道:“沈夫人,今日叨扰已久,玄观告辞。”又看向陈朔,眸光清亮,“陈先生,山高水长,或许不久之后,我们还会再见。”
她来得突然,去得也洒脱,对沈未央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去,素白道袍拂过门槛,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尽头,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锦绣阁内,只剩下陈朔与沈未央,以及那萦绕不散的、淡淡的檀香气息。
沈未央看向陈朔,眼中忧色更深:“玄观先生乃世外高人,她既出此言,先生还需万分小心才是。”
陈朔点了点头,脑海中回想着玄观那句“破而后立,方是转机”,以及“水泽”之劫。这位天机阁传人的出现,是偶然,还是预示着什么?
他感觉,一张更大的网,似乎正在缓缓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