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竹轩内,茶香袅袅,却氤氲不开那份无形的凝滞。
苏芷柔与墨兰相对而坐,一个温婉浅笑,一个清冷自持,目光偶尔交汇,便似平静湖面下暗流轻涌。陈朔坐于主位,只觉这秋雨带来的寒意,似乎不及此刻轩内微妙的气氛。
他轻咳一声,打破沉寂,对墨兰温言道:“墨兰姑娘亲自采药制糕,这份心意,陈某铭记。只是山野路滑,姑娘日后还需以自身安危为重。”这话既是感谢,也是关切,更隐晦地提醒她不必为自己涉险。
墨兰闻言,长长的睫毛轻颤了一下,依旧垂着眼,只低低“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苏芷柔端起茶杯,指尖如玉,姿态优雅地抿了一口,方才柔声道:“墨兰妹妹一片赤诚,着实令人感动。陈公子得友如此,亦是幸事。”她话语温和,却将墨兰的举动归于“友情”,界限分明。
她放下茶杯,目光转向陈朔,巧妙地转换了话题:“陈公子,方才论诗,芷柔受益良多。不知公子近日可有新作?家父后日在府中设宴,若公子有暇,届时可否携新作赴宴,也让在座诸位前辈品鉴一番?”她再次发出邀请,姿态落落大方,将方才那片刻的微妙气氛轻轻揭过。
陈朔正要回答,院外再次传来脚步声,却是沈未央的贴身侍女匆匆而来,对着陈朔福了一礼,神色恭谨:“陈先生,夫人有要事,请先生即刻前往锦绣阁一叙。”
沈未央相召?而且语气急切?
陈朔心中一凛,莫非是查到了关于“暗云”或刺杀的新线索?他立刻起身,对苏、墨二女拱手道:“二位,实在抱歉,沈夫人相召,恐有急事,陈某需失陪片刻。”
苏芷柔与墨兰也皆起身。
苏芷柔浅笑依旧:“夫人相召必有要事,公子快请去吧。芷柔也该告辞了。”她说着,对墨兰也微微颔首,姿态从容地先行离去,伞下背影袅娜,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墨兰则对陈朔道:“公子既忙,墨兰也不便打扰。”她看了一眼桌上的食盒,“药糕请公子记得服用。”说罢,亦微微一福,转身离去,步履轻盈,转眼不见。
转眼间,听竹轩内便只剩下陈朔一人。他看了一眼苏芷柔留下的诗稿,又看了看墨兰送来的药糕,心中滋味莫名。这两位女子,皆非寻常,今日先后到来,虽未明言,但那若有若无的关切与隐隐的较劲,他岂会毫无所觉?只是如今危机四伏,他实在无暇他顾。
收敛心神,陈朔不再耽搁,立刻随着侍女前往锦绣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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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阁内,沈未央早已屏退左右。她今日穿着一身绛紫色绣金缠枝牡丹的常服,比平素多了几分凝重与威仪。见陈朔进来,她立刻起身,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灼。
“先生,你来了。”她示意陈朔坐下,亲自将一份密封的卷宗推到他面前,“我们的人,查到了一些关于‘暗云’和那晚刺杀的可能线索,但……情况比预想的更为复杂。”
陈朔神色一肃,拿起卷宗迅速浏览。上面记录着沈家暗线费尽心力搜集到的零碎信息:近期与沈家有过激烈商业竞争的几家对手动向;族中几位对沈未央掌权最为不满的叔伯近期的异常资金流动;甚至还有几条模糊指向官府某位实权人物的线索……
信息杂乱,如同散落的珍珠,缺少一根将其串联的主线。
“这些线索,似乎都与‘暗云’有所牵连,但又都缺乏确凿证据。”沈未央语气沉重,“而且,我怀疑族中有人,与外部势力勾结已深,否则‘暗云’不可能对我的行踪,乃至与先生的交往如此了解。”
陈朔放下卷宗,目光锐利:“夫人的意思是,内鬼不止一人,且可能身居高位?”
沈未央缓缓点头,美眸中闪过一丝痛色:“恐怕如此。这也是我最为担心之处。敌暗我明,我们的一举一动,或许都在对方监视之下。”她看向陈朔,忧心忡忡,“先生昨日冒险参加那‘癸亥之会’,虽暂时稳住局面,但那‘夜枭’绝非易与之辈,他留下的三日之期,先生可有把握?”
陈朔沉吟片刻,道:“把握谈不上,但有一线生机。‘夜枭’要的是财路,而非虚无缥缈的卜算。关键在于,我们能否在他限定的时间内,找到一条真正能打动他,或者说,符合他下一步谋划的‘财路’。”
他手指轻轻敲击着卷宗:“这些线索虽然杂乱,但并非无用。夫人请看,这几家商号的异常资金流动,时间点非常接近;这位族叔近期频繁接触的几位官员,似乎也与城北漕运、乃至黑市有些关联……若将这些碎片拼凑起来,或许能窥见一个更大的图谋。”
沈未央顺着他的指引看去,秀眉微蹙,仔细思索。
陈朔继续道:“‘暗云’并非独立存在,其背后必然有金主,有其利益网络。刺杀我,或许只是这庞大网络中的一个环节,是为了清除障碍,或是为了震慑夫人。我们要找的‘财路’,或许就隐藏在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背后,是某桩即将进行的大宗黑市交易?还是针对某位重要人物的暗杀委托?抑或是……与官府某些人勾结,意图侵吞的某项大利?”
他的分析抽丝剥茧,将纷乱的线索引向几个可能的方向。沈未央听得眼神越来越亮,仿佛在迷雾中看到了一丝光亮。
“先生所言极是!”她站起身,在阁内踱步,“是我先前过于焦虑,只盯着内部清查,却忽略了外部这些蛛丝马迹可能指向的更大阴谋。”她停下脚步,看向陈朔,目光决然,“我立刻加派人手,重点排查这几家商号与那位族叔,以及他们与官府、漕运、黑市的关联!务必在三日之内,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有劳夫人。”陈朔拱手,“此外,关于那‘夜枭’其人,夫人可曾听过什么传闻?比如他的喜好、行事风格,或者……他最近可能遇到的麻烦?”知己知彼,方能增加卜算的“准头”。
沈未央凝神回想,片刻后道:“‘夜枭’神秘莫测,关于他的具体信息极少。只隐约听说,此人极其自负,掌控欲极强,且……似乎对前朝一些失传的机关秘术颇感兴趣。至于麻烦……”她摇了摇头,“‘暗云’根基深厚,等闲麻烦动摇不了他。”
机关秘术?陈朔记下了这个信息。
正在此时,阁外传来沈忠刻意压低的声音:“夫人,三房的老爷方才派人来问,关于城西那批绸缎的定价……”
沈未央脸色一沉,对外扬声道:“告诉他,按旧例,无需再议!”打发走沈忠,她转回头,对陈朔苦笑道:“先生看到了,便是这般,无时无刻不在试探,不在争权。”
陈朔默然。身处这般环境,沈未央能支撑至今,已属不易。
“夫人且宽心,内外之事,需徐徐图之。”陈朔安慰道,“当务之急,是应对‘夜枭’之约。一旦此事解决,我们便能腾出手来,慢慢清理内部。”
沈未央点了点头,看着陈朔沉静的面容,心中那因重重压力而生的惶惑,竟奇异地平复了许多。仿佛只要有他在,再险恶的局势,也总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一切,拜托先生了。”她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