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馆主的话语,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陈朔心中激起波澜。
“非人”之境?他是在指……那异域邪地?还是泛指一切超脱凡人理解、凶险莫测的所在?
此人果然非同凡响,不仅琴艺通玄,眼力更是惊人,竟能看出自己神魂受损,甚至隐约点出根源。只是不知,他对自己了解多少,又有何目的?
陈朔心念电转,面上却不动声色,坦然道:“馆主慧眼如炬。在下前些时日,确实遭遇了些许意外,伤了神魂根本,至今尚未痊愈。至于那‘非人’之境……”他微微一顿,看着白衣馆主清澈却仿佛能洞彻一切的眼眸,继续道,“也算有幸,或者说……不幸,经历过一二。”
他没有具体说明,既是一种保留,也是一种试探。
白衣馆主听了,并未追问细节,只是微微颔首,仿佛早已了然。他提起旁边红泥小炉上已然沸腾的泉水,动作优雅地为陈朔和自己各斟了一杯清茶。茶汤色泽清亮,香气淡雅,似有若无。
“此茶名为‘涤尘’,取山间朝露与初雪所化之水,佐以几味宁神静心的草药,虽无增益修为之效,于温养神魂、洗练心尘,或有小补。”他示意陈朔品尝。
陈朔道了声谢,端起茶杯,浅啜一口。茶汤入口微苦,随即化为一股清冽的甘甜,顺着咽喉流下,一股温和的暖意随之散入四肢百骸,连带着识海中那一直隐隐的抽痛感,似乎都减轻了一丝。果然是滋养神魂的妙品。
“多谢馆主。”陈朔放下茶杯,真诚道谢。这“涤尘”茶虽非天材地宝,但对他现在的状况,确实颇有裨益。
“不必客气。”白衣馆主自己也饮了一口茶,目光望向窗外摇曳的竹影,语气依旧平淡,“这世间,能伤及神魂根本的‘意外’不多。公子能从中脱身,且根基未毁,心志之坚,已非常人可比。”
他转回目光,看向陈朔:“今夜冒昧相邀,并无他意。只是感应到公子气机特殊,似与楚先生一般,皆是这浊世洪流中,难得一见的‘清流’,故心生一念,欲结个善缘。”
“善缘?”陈朔心中微动。
“不错。”白衣馆主点头,“我名‘明心’,在此开设漱玉轩,抚琴自娱,亦是想寻一二知音,共参音律,亦或……探讨些超脱凡俗的道理。公子虽非专精琴道,但心境澄明,经历过非凡之事,眼界与心性,或能与寻常俗客不同。”
他顿了顿,继续道:“观公子伤势,似与水属阴邪之气有关。扬州水泽之乡,水灵之气充沛,于公子恢复,本应是福地。只是公子神魂之伤,似乎另有蹊跷,非单纯水灵滋养可愈。”
陈朔心中讶异更甚。这明心馆主不仅看出他神魂受损,竟还能大致判断出伤势来源与性质?此人的修为眼力,恐怕比他预想的还要高深。
“馆主所言极是。”陈朔也不再隐瞒,“在下所受伤势,确与一处阴邪死寂之地有关,邪气侵体,伤及根本。如今虽以水灵之气调养,驱逐余邪,但神魂之损,恢复缓慢,且……”他犹豫了一下,“某些感应之能,亦因此沉寂。”
他没有明说传承符文之事,只以“感应之能”含糊带过。
明心馆主若有所思,沉吟片刻,道:“神魂之伤,最是麻烦。外力难助,多需自愈。不过,琴音一道,或可有些许辅助之效。音律通心,可疏导郁结,涤荡杂念,宁神定魄。方才楚先生一曲,公子当有所感。”
陈朔点了点头。楚云澜那琴音,确实让他的心绪格外宁静,连带着伤势都仿佛轻松了些许。
“若公子不弃,日后可常来漱玉轩坐坐。”明心馆主微笑道,“不敢说能助公子痊愈,但或可为公子提供一个静心养神的去处。偶尔,或许也能与公子交流些修行路上的见闻心得。”
这无疑是释放了极大的善意。陈朔初到扬州,人生地不熟,能结交明心馆主这等神秘而修为高深的人物,对他的恢复和了解此地情况,都有莫大好处。
“馆主美意,在下感激不尽。”陈朔郑重拱手,“日后定当常来叨扰,聆听雅音,请教高明。”
明心馆主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他话题一转,似是无意地问道:“公子初到扬州,除了养伤,可还有其他打算?或是……在寻访什么?”
陈朔心中一动,想起了那本无名古书和其中关于“水之精”的模糊记载。他略一思忖,觉得明心馆主见多识广,或许能提供些线索,便道:“不瞒馆主,在下对淮扬之地的风土人情、奇闻异事颇有兴趣。尤其是一些……与水有关的古老传说,或者灵异之地,不知馆主可有耳闻?”
“与水有关的古老传说?”明心馆主眸光微闪,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并未直接回答,反而问道,“公子可是得了什么相关的线索?或是……信物?”
陈朔犹豫了一下,从怀中取出那枚“雨前龙鳞”石,放在茶案上:“此石乃一位友人相赠,据说得自淮扬水泽,名为‘雨前龙鳞’,似与水有缘。在下也是因此,对淮扬水脉之事,多了几分好奇。”
明心馆主的目光落在那枚温润的淡青色石头上,伸手将其拿起,仔细端详。片刻后,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感慨:“果然是它……‘潜龙之鳞’,没想到还能再见。”
潜龙之鳞?陈朔心中一凛,看来明心馆主果然认得此物,而且似乎知道更多。
“馆主识得此物?”陈朔问道。
明心馆主将石头放回茶案,缓缓道:“此石确非凡品,乃是上古一种名为‘水元精魄’的灵物凝聚而成,多生于水脉交汇、灵气汇聚之地。因其形似龙鳞,又常在雨前显化异象,故被称作‘雨前龙鳞’或‘潜龙之鳞’。持有此石,于修炼水属性功法或与水相关之术法者,有莫大助益。于公子疗伤,亦算对症。”
他顿了顿,看着陈朔:“不过,此石出现,往往也意味着,其诞生之地,或许有更了不得的东西,或者……更深的隐秘。公子若想探寻,还需谨慎。”
陈朔闻言,心中既喜且慎。喜的是终于对此石有了确切了解,慎的是明心馆主话中隐含的告诫。
“多谢馆主指点。”陈朔收起石头,“在下目前以疗伤恢复为主,探寻之事,暂且不急。”
明心馆主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大多是明心馆主说些扬州风物、音律轶事,陈朔偶尔询问,气氛颇为融洽。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陈朔见时辰不早,便起身告辞。
明心馆主也不挽留,只道:“公子日后若来,不必拘礼,径直来这水榭即可。若有疑难,亦可来此寻我。”
陈朔再次道谢,在青衣管家的引领下,离开了漱玉轩。
走在回客栈的路上,夜风清凉,陈朔心中却思绪翻涌。
明心馆主……楚云澜……潜龙之鳞……淮扬水脉……
这扬州城,看似繁华平静的水面之下,似乎隐藏着远比表面更为深邃的暗流。
而他的到来,或许并非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