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在次日清晨终于停歇,天空虽未完全放晴,但云层已薄了许多,透下些许天光。运河上的船只明显多了起来,橹声欸乃,帆影点点,一派繁忙景象。
陈朔与柳明轩兄妹用过早膳,便结清了店钱,在渡口雇了一艘干净宽敞的客船,沿着运河,向着三十里外的扬州城驶去。
船舱内,陈朔靠窗坐着,手中把玩着那枚“雨前龙鳞”石。石头触手温润,那股清凉的水汽似乎与窗外浩渺的运河之水隐隐呼应。他将石头贴近眉心,尝试着以微弱的精神力去感知,果然,石中蕴含着一股极其精纯、却又无比温和的水属性能量,如同沉睡的泉眼。这股能量与他体内近乎枯竭的传承之力属性并不完全相合,但那种滋润万物、涤荡污秽的特性,对他修复受损的经脉和神魂,似乎大有裨益。
他小心地将一丝微弱的精神力探入石中,引导出一缕清凉之气,纳入体内。顿时,一股舒适的凉意沿着经脉缓缓流转,所过之处,那因邪气侵蚀而残留的隐痛与滞涩感,似乎都减轻了一分,连带着识海中的抽痛也缓和了些许。
“果然有效。”陈朔心中微喜。此石虽不能直接补充他损耗的传承之力,但作为辅助疗伤、温养神魂的宝物,却是再合适不过。他将石头贴身收好,决定每日汲取少量水灵之气疗伤。
柳明轩则坐在对面,与妹妹低声说着话,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些许茫然。他虽不通武艺道法,但也看出陈朔绝非寻常书生,心中敬畏之余,更多了几分依赖。
船行平稳,两岸景色如画卷般缓缓展开。越靠近扬州,河道越发宽阔,船只也越发密集,各式各样的画舫、货船、客舟川流不息,码头上人声鼎沸,装卸货物的号子声、商贩的叫卖声、艺人的丝竹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曲独属于淮扬水乡的繁华乐章。
午时刚过,扬州城那高大雄伟、饱经风霜的城墙便已遥遥在望。作为运河枢纽,天下盐漕重镇,扬州城的繁华远超陈朔之前所见过的任何城市。城墙绵延,楼宇栉比,即便在城外运河上,也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混合着脂粉、酒香、铜臭与书卷气的独特气息。
客船并未直接驶入城内(城内水道另有规制),而是在城外一处颇为热闹的码头靠岸。码头上脚夫、车马、旅人络绎不绝,喧嚣鼎沸。
三人下了船,踏上坚实的土地。柳明轩取出远亲的地址,向码头上的人打听。那地址位于城内东关街附近,倒不算难找。
“陈兄,我们先去寻那亲戚安顿下来,再作打算。”柳明轩对陈朔道。
陈朔点了点头。他本无特定目的地,与柳氏兄妹同行至此,也算有缘,便道:“我与你们同去,看看情况。”
三人随着人流,从熙熙攘攘的城门进入扬州城。城内景象更是令人目不暇接。街道宽阔平整,两旁店铺鳞次栉比,绸缎庄、珠宝行、酒楼、茶肆、书坊、当铺……应有尽有,招牌幌子五光十色。行人摩肩接踵,有衣着光鲜的商贾,有羽扇纶巾的文士,有挑担叫卖的货郎,更有许多操着各地口音的旅人。空气中飘荡着各种食物的香气、脂粉的甜腻以及隐约的丝竹管弦之声,当真是一派“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奢靡景象。
柳明轩兄妹何曾见过这等繁华,看得眼花缭乱,同时又有些格格不入的紧张。陈朔倒是神色平静,他见识过京城的恢弘与肃杀,对这世俗的极致繁华,反而有种隔岸观火的淡然。
按照地址寻到东关街附近的一条小巷,柳明轩敲响了一处普通宅院的门。
开门的是个老苍头,听明来意,又看了看柳明轩递上的信物(一封旧书信),态度倒是客气,将三人请了进去。
宅院主人姓赵,是柳明轩母亲的一位远房表兄,做着绸缎生意,家境尚可。见到柳明轩兄妹,赵员外倒是表现出了几分亲戚情分,嘘寒问暖,又听说他们路上遭遇,连连感叹。
“贤侄来得正好,就在舍下安心住下。”赵员外道,“如今扬州城中,别的不多,就是机会多。贤侄既有功名在身,安心温书,来年参加乡试,或可一展抱负。令妹也可在舍下,与你表嫂做个伴。”
柳明轩闻言,心中稍定,连忙道谢。
赵员外又看向陈朔:“这位是……”
“这位是陈朔陈兄,是侄儿的救命恩人,一路护送我们至此。”柳明轩连忙介绍,将陈朔在清远县的义举简单说了,隐去了异域邪祟等惊世骇俗的部分。
赵员外听说陈朔有武功在身,又救了柳明轩,态度更加热情:“原来是陈公子!失敬失敬!既是贤侄恩人,便是自家人!若不嫌弃,也请在寒舍暂住!”
陈朔拱手道:“多谢赵员外美意。不过陈某闲云野鹤惯了,另有去处,就不多叨扰了。今日护送柳兄到此,见他们兄妹安顿妥当,我也就放心了。”
他本就不欲寄人篱下,更不想过多牵连柳明轩的亲戚。如今到了扬州,他也该独自去探寻自己的机缘了。
柳明轩虽然不舍,但也知道陈朔非池中之物,挽留不住,只得与妹妹一起,千恩万谢地将陈朔送出赵府。
“陈兄,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差遣,明轩万死不辞!”柳明轩在门口,对着陈朔深深一揖。
陈朔扶起他,微笑道:“柳兄保重,安心读书。日后有缘,自会再见。”
辞别了柳氏兄妹,陈朔独自一人,漫步在扬州繁华的街道上。夕阳的余晖给这座不夜城镀上了一层金黄,各处酒肆青楼的灯笼渐次亮起,丝竹歌舞之声愈发清晰。
他没有急于寻找客栈,而是信步而行,感受着这座古城白日里喧嚣背后的、另一种浮华与迷离。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名为“瘦西湖”的湖畔。
虽名为“湖”,实则是一条狭长曲折的河道,两岸垂柳依依,亭台楼阁点缀其间,画舫游船穿梭往来,船上灯火通明,歌女轻吟,笑语盈盈,与湖面倒映的灯火交相辉映,构成一幅活色生香的夜泊图。
陈朔站在一处僻静的柳树下,望着这满湖的旖旎风光,心中却是一片澄澈平静。这人间极致的繁华,于他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
他从怀中取出那枚“雨前龙鳞”石,握在掌心,感受着其中清凉的水灵之气,缓缓滋养着受损的神魂。
夜风拂过湖面,带来湿润的水汽和隐约的歌声。
忽然,他心中微动,目光投向湖心一艘缓缓驶过的、并不起眼的乌篷小船。在那小船之上,他隐约感觉到了一股极其隐晦、却与周围浮华气息格格不入的……清冷孤高的气机。
那气机一闪而逝,小船也很快没入了众多画舫的阴影之中。
陈朔收回目光,若有所思。
这扬州城,果然藏龙卧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