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未歇,砸在琉璃瓦上发出噼啪碎响,却掩不住前厅内死一般的寂静。
沈崇山瘫软在地,面如金纸,沈崇岳与其他旁系子弟个个面无人色,冷汗浸透重衣。几位族老面面相觑,最终皆化作一声无奈长叹,看向主位上那个绯红身影的目光里,充满了复杂难明的敬畏。
她早已不是需要他们扶持的未亡人,而是真正执掌生杀予夺的沈家家主。
“还愣着做什么?”沈未央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雨幕的冰冷,“需要我请你们出去吗?”
那些旁系子弟如蒙大赦,也顾不得体面,搀扶起失魂落魄的沈崇山,狼狈不堪地逃离了前厅,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几位族老也纷纷起身,对着沈未央拱了拱手,沉默离去。
转眼间,喧嚣散尽,偌大的前厅只剩下沈未央、陈朔以及几名心腹下人。
沈未央依旧端坐主位,背脊挺得笔直,维持着家主的威仪。直到所有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雨声中,她紧绷的肩膀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一丝疲惫悄然爬上眉梢。方才那番雷霆手段,看似摧枯拉朽,实则耗费了她极大的心神。
陈朔默默上前,为她斟了一杯热茶,递到她手边。
沈未央抬眸看了他一眼,接过茶杯,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驱散了些许寒意。她轻声道:“让先生见笑了。”
“夫人手段果决,何笑之有?”陈朔语气平静,“若非夫人早有准备,今夜局面,不堪设想。”
沈未央微微摇头,饮了口茶,温热液体滑入喉咙,让她苍白的脸色恢复了一丝血色。“树欲静而风不止。我本不愿同室操戈,奈何他们步步紧逼,自寻死路。”她放下茶杯,目光变得幽深,“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真敢与‘黑虎帮’那等势力勾结……”
她看向陈朔,眼中带着一丝后怕与感激:“今夜若非先生在侧,我独自面对,即便手握证据,恐怕也难以如此顺利震慑群丑。”她很清楚,陈朔那份超乎常人的镇定与从容,无形中给了她莫大的支撑,也震慑了那些心怀鬼胎之人。
陈朔淡然一笑:“夫人过谦了。是夫人运筹帷幄,方能决胜千里。”
沈未央看着他宠辱不惊的模样,心中那份异样的情愫再次悄然涌动。她沉默片刻,忽然道:“先生,经过今夜之事,未央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夫人请讲。”
沈未央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被暴雨蹂躏的庭院,声音清晰而坚定:“先生大才,心性高洁,未央深感敬佩。这沈府,这金陵,看似锦绣,实则污浊。先生乃潜龙,不应困于浅滩,更不应因我沈家内斗而屡次涉险。”
她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陈朔:“待眼前危机解除,无论先生是欲科举入仕,还是另谋高就,我沈未央及整个沈家,必倾尽全力,助先生展翅高飞!金银、人脉、资源,但凡沈家所有,先生尽可取用!此诺,天地共鉴!”
她这番话,说得极其郑重,甚至带上了誓言的分量。这不仅是对陈朔屡次相助的回报,更是她内心深处,不愿见他因自己而卷入泥潭的真情流露。
陈朔闻言,心中亦是一震。他没想到沈未央会给出如此重的承诺。这意味着,只要他点头,便可轻易获得常人难以想象的财富与资源,前路将平坦许多。
他看着沈未央在烛光下显得格外认真甚至有些执拗的美丽脸庞,那双凤眸中映照着跳动的火焰,也清晰地映照出他的身影。
厅内一时寂静,只有雨声潺潺。
良久,陈朔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自己的力量:“夫人厚爱,陈某心领。只是,路在脚下,终需自行。夫人之情义,陈某铭记于心,他日若有所需,定义不容辞。至于沈家资源……”他顿了顿,微微一笑,“或许日后,真有用到之时,届时再与夫人商议不迟。”
他没有直接接受,也没有断然拒绝,既表达了自己的志向,也顾全了沈未央的颜面与心意。
沈未央听罢,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更多的却是释然与欣赏。若陈朔轻易接受,反倒显得他之前的相助别有用心。他这般态度,正符合她心中对其“潜龙”、“高洁”的评价。
“先生志存高远,是未央唐突了。”她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浅淡却真实的笑容,“无论何时,先生若改变主意,沈家大门,永远为先生敞开。”
“多谢夫人。”陈朔拱手。
两人相视一笑,许多未尽之言,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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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完前厅事宜,已是深夜。沈未央命人严密看守沈崇山等人的院落,又安排心腹连夜核查、接管他们名下的产业,雷厉风行,毫不拖泥带水。
回到锦瑟居,卸下钗环,洗净铅华,沈未央独自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难掩疲惫却眼神清亮的自己,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陈朔的身影。
他卜算时的笃定,遇险时的冷静,分析局势时的敏锐,还有方才拒绝她重诺时的淡然……这个人,就像一本读不透的奇书,吸引着她不断探寻。
“倾尽全力,助你展翅……”她对着镜中的自己,低声重复着方才的承诺,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镜面,仿佛能触碰到那个青衫磊落的身影。
窗外,雨势渐小,唯有檐水滴落,声声清脆。
长夜将尽,而金陵城的风云,才刚刚开始搅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