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朔心中凛然。
眼前这马车中的妇人,生得一张标准的“鹅蛋脸”,三庭五眼分布匀称,是极好的福贵之基。额头的“天庭”饱满光洁,主早年顺遂,家世优越。鼻梁高挺,鼻头圆润有肉,是为“悬胆鼻”,主中年财运亨通,且心性正直。
然而,问题出在她的眉眼与气色之间。
她的眉毛细长而弯,是温婉的“柳叶眉”,但眉梢末端,却隐隐散乱,如同被风吹散的柳丝,这在她这般年纪的贵妇身上极为罕见,主情感易生波折,心绪不宁。
最让陈朔在意的是她的“夫妻宫”,即眼尾后侧、靠近太阳穴的位置,也称“奸门”。此处本应光洁明润,象征夫妻和睦。但这妇人的奸门,色泽虽不算晦暗,却隐隐有一层难以察觉的“青气”缠绕,并非新丧之兆,更像是一种长期压抑、名存实亡的婚姻状态留下的印记。结合她梳着的妇人髻,陈朔心中已有几分猜测。
再看她的气色,面色白皙,却非健康红润,而是一种缺乏血色的“苍白”,唇色也偏淡。这不仅是体虚之象,更是长期郁郁寡欢、心血耗损的表现。尤其她眉宇间那道若有若无的“悬针纹”,虽极浅,却已现雏形,与方才那卖身葬夫的妇人竟有几分相似,只是被其雍容气度所掩盖,不易察觉。
“此女非富即贵,然内心孤寂,忧思成疾,且……夫妻缘薄。”陈朔瞬息间便有了判断。这简直是他理想中的“客户”——既有财力,又有亟待解决的“心病”。
心中念头电转,面上却不动声色。陈朔拱了拱手,姿态不卑不亢:“夫人唤住在下,不知有何见教?”他声音平稳,带着一种江湖人特有的从容。
马车旁的侍女似乎想开口,车中的妇人却微微抬手制止。她目光落在陈朔脸上,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声音依旧带着那份沙哑的磁性:“方才先生为那老汉解围,所言所行,妾身恰巧目睹。先生似乎……精通相术医理?”
陈朔微微一笑,知道展示专业的时候到了:“略通皮毛,混口饭吃而已。观气色,辨吉凶,本是相师本分。那位公子肾水有亏,肝火旺盛,表象在面,病根在里,稍有经验者皆可看出。至于‘水厄’之说,”他顿了顿,露出一丝高深莫测,“不过是劝其向善的权宜之计,申时三刻,他若安心在家,自然无事。若仍在外招摇,以他心性,惹上是非,落水或是挨揍,岂非也是一种‘水厄’?”
他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既点明了自己确有真才实学(看出了对方的病症),又解释了“预言”的实质,显得坦诚又不失机变。
妇人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淡淡的欣赏。这相师,倒不像寻常江湖骗子那般故弄玄虚,反而有几分急智与底线。
“先生坦诚。”妇人微微颔首,犹豫片刻,似是下定了决心,“妾身……确有一惑,想请先生指点。”
“夫人请讲。”陈朔心中一定,鱼儿上钩了。
妇人却没有立即开口,而是对侍女低语一句。侍女会意,取出一个小巧的锦囊,走到陈朔面前,递给他。入手沉甸甸的,里面显然是银钱,分量足够普通人家数月用度。
“区区润金,不成敬意。”妇人道,“此地非谈话之所,先生可否移步?”
陈朔掂量了一下锦囊,心中大定,至少短期内饿不死了。他面上依旧平静:“夫人客气了。既蒙信任,敢不从命。”
马车缓缓启动,陈朔跟在车旁。不多时,来到一处清雅的茶楼,要了个安静的雅间。
侍女在门外守候,雅间内只剩下陈朔与那贵妇人。
妇人并未饮茶,纤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边缘,沉默了片刻,方才抬眸看向陈朔,那双极美的凤眸中,忧郁之色更浓。
“先生既能看出他人病症,不知可否……为妾身看一看?”她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难以启齿的羞惭,“妾身近来,常感神思倦怠,夜不能寐,即便入睡,也多怪梦惊悸。白日里心悸气短,食欲不振……延医问药多时,总不见好。”
陈朔并未立即回答,而是仔细观瞧她的气色,尤其重点关注了她的“疾厄宫”(鼻梁中部)和“命门”(耳前位置)。疾厄宫色泽尚可,但命门处隐隐泛白,确是中气不足、心脾两虚之象,与她的描述吻合。
“夫人,”陈朔缓缓开口,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洞察的力量,“医者治病,相者观心。夫人的病症,根源恐怕不在肌理,而在……心境。”
妇人身体微微一颤,握着茶杯的手指收紧了些。
陈朔继续道:“夫人天庭饱满,出身大家;鼻正梁高,品性端良,且掌家理财亦是一把好手。然,眉梢散乱,主心绪烦忧,难以排解。尤其……”他目光落在她眉眼之间,“夫人眉宇间隐有‘悬针’之纹,此非天生,乃长期思虑过度、郁结于心所致。郁气不散,则耗伤心血,扰动心神,故有失眠惊悸、心悸气短诸症。”
他每一句话,都像锤子敲在妇人心上。她的脸色微微发白,呼吸也急促了几分。
“先生……所言不差。”她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妾身……确有心事难解。”
陈朔知道关键来了,他声音放得更缓,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夫人,若信得过在下,可否告知,这郁结之源,是否与……‘家中之事’有关?”他刻意模糊了指向,但“家中”二字,在此语境下,含义不言而喻。
妇人猛地抬头,看向陈朔,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一丝被看穿秘密的慌乱。她没想到,这年轻的相师,竟能一眼看到如此深处!
雅间内陷入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声。香炉中袅袅升起的青烟,缠绕在两人之间。
良久,妇人仿佛被抽走了力气般,肩膀微微塌下,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无尽的疲惫:
“先生真乃神人……妾身沈未央,确是为……夫妻之事所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