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那座被血与火浸透的庄园,其过程本身,就是一场在绝望边缘挣扎的噩梦。雨水冰冷,冲刷着身上的血污,却洗不净那股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悲怆。陈远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倚靠在阿青和苏清月身上,每一步都虚浮踉跄,视野阵阵发黑,全凭一股不肯倒下的意志力强撑着。他的感知力因过度透支而变得断断续续,如同接触不良的灯丝,但残存的本能依旧在黑暗中为他指引着方向——镜湖,那片刚刚揭示了他们宿命根源的水域,其支流深处,有一个曾被默默记下的、相对安全的锚点。
赵虎被安置在由粗壮树枝和藤蔓紧急捆扎成的担架上,身下铺着从庄园带出的、仅存的几件柔软衣物。四名最强壮的护卫咬着牙,抬着这沉重的希望与负担,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缓慢而稳当,生怕一丝颠簸就会震散担架上那人仅存的一缕生机。泥泞的山路湿滑难行,林木深处黑影幢幢,仿佛随时会再次扑出致命的敌人。所有人都屏着一口气,放弃了所有不必要的行装,只带着武器和少许救命药材,像一群受伤的野兽,沉默地穿行在雨幕与黑暗之中。
当黎明的第一缕灰白光线勉强穿透铅灰色的云层时,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一个蜷缩在镜湖众多支流之一尽头的小小渔村。村子小得可怜,仅有十几户人家,低矮的茅屋和船棚稀疏地散落在水畔,被无边无际的芦苇荡包围着,仿佛被世界遗忘。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水汽和鱼腥味。
他们狼狈不堪的形象惊动了最早起身的渔民。当满身血污、几乎站立不稳的陈远被搀扶着,敲响村中央那间最宽敞的茅屋——村长家的木门时,前来开门的老村长举着油灯,在昏黄的光线下看清来人的惨状,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皱纹因惊骇而深深嵌在一起。
然而,当他的目光越过陈远,落在后面被小心翼翼放下的担架上,看清了阿青那张虽然沾满泥污却依旧能辨认出的年轻面孔时,老村长浑浊的眼睛里,那惊骇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认出了恩人,以及意识到巨大危险降临的凝重。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多问一个字,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侧身让开通道,用沙哑而急促的声音低声道:“快!跟我来!”
他带着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绕过几间茅屋,来到村后最偏僻处,那里有几间几乎半陷在泥地里、被茂密芦苇完全遮掩的旧船屋。船屋显然废弃已久,散发着霉味和河泥的气息,但在此刻,却是唯一能提供遮蔽的避难所。
“这里平时没人来,安全。”老村长言简意赅,他看了看担架上气息奄奄的赵虎,又看了看脸色惨白如鬼、几乎虚脱的陈远,眉头拧成了疙瘩,“需要什么,只管说。我们这条村子几十口人的命,是你们救的。”
很快,村民们被悄然动员起来。没有喧哗,没有议论,只有沉默而高效的行动。干净的、带着皂角清气的粗布衣物被送来;热气腾腾的米粥和干净的饮水被悄悄端来;几位头发花白、脸上刻满风霜印记的老人,挎着装有新鲜采摘的草药篮子出现,他们用粗糙的手掌检查赵虎的伤势,留下捣好的、用于止血化瘀的草药泥。更有几个精壮的年轻人,自发地拿起鱼叉和柴刀,默默地走向村口和连接外界的狭窄水道,充当起了最警觉的哨兵。
这份沉默的、冒着被牵连乃至灭村风险的庇护,没有任何华丽的言语,却比任何誓言都更加沉重和温暖。它源于最朴素的因果,最纯粹的知恩图报,在这冰冷的雨夜和未知的追杀中,为这支濒临绝境的团队,提供了一处暂且喘息的脆弱港湾。船屋外,雨声未歇,但屋内,那摇曳的油灯光芒,似乎终于驱散了一丝彻骨的寒意。